迷人的山顶
熊耳体重达八十公斤,但身上没一块赘肉,显得硬棒、精干;宽宽的面庞上长着一双小眼睛,看上去十分和气。因为他脸上长着麻子,所以同伴们送了他一个绰号“敬麻子”(原注:熊耳的名字叫敬助,绰号取了他名字的第一个字。),但当然他并非象传奇小说中的敬麻子那样粗心。(原注:这个比喻出自日本德川时代的传奇小说《右门捕捉罪犯故事集》,右门是个捕吏,“敬麻子”是书中的一个人物,以粗心大意闻名。)
熊耳所属的“北阿尔卑斯山北部遇难对策协议会”,会长是大町警察署署长,下设警部级别的救援大队长、警部补一级的救援队长,以下还有副队长及班长。队员分布在白马岳、王龙岳、K岳、针木莲花岳等地方。他们根据遇难者的请求和发现遇难者的报告而行动。熊耳是其中K岳山区的救援队长。在遇到多人遇难,峭壁险峻或大雪封山的情况,只靠当地救援队不能解决问题时,还可以向县警察机动队求援。
救援队好不容易才处理完“黄金周”登山者不断发生的遇难事故,但队员们没有一个人露出厌烦的表情。
“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听贵久子讲完看见遇难信号的经过后,熊耳悄悄问茂助。
贵久子利索的城市打扮和风度,在鲁莽的男人中显得格外娇艳。
“好象是遇难者的未婚妻。”
“那个男的呢?”
熊耳指着真柄问。
“那是真柄慎二。就是和影山一起登上光明角的那个人呀。他们本应一块攀登K岳的,可他来晚了。”
熊耳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注意到真柄看着贵久子的目光有些发热,但又发现这里的男人们都是用这种眼光看她,不由暗暗苦笑。也许,自己也是这样看她呢。
“未婚妻么……在山脚下等着小伙子从山上回来,这有点象……”
熊耳忽然噤口不言了。他原想说象最近流行的一本山岳小说的情节。但一下想起那本小说的男主人公悲剧性的遇难死亡,所以住嘴了。那本小说问世以后,还出现了崇拜甚至模仿那种英雄死法的单纯而愚蠢的登山者。不过,那个姑娘的未婚夫大概还不至于干这样的蠢事吧。
那姑娘有着一对聪慧的眼睛,虽然担心着未婚夫的安全,但还是清楚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熊耳感到她是可信的。
二
“出发”!
熊耳拿起冰镐喊道。贵久子以期待的目光,目送着整装出发的救援队。
“有这么美丽的姑娘等着,还去冒那个险,真可恶!”
熊耳小声暗骂道。这不是因为不愿意去救援,而是因为可怜那个一心挂念着未婚夫的安全,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上的姑娘。
“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出来啊!”贵久子喊道。
“为了不让那个美丽的姑娘伤心。”熊耳想,同时感到一种超越本职的责任感。
救援登山遇难分三个步骤:救出遇难者、采取急救措施和运送伤员。能在现场进行急救当然最好,但多数情况是遇难者倒在难以接近的危险场所,因此最重要的是尽快把人抬到下面的山中小屋或平地上进行急救。
此刻他们完全无法预料遇难者究竟处于一种什么状态。山脊上还覆盖着积雪,特别是现在又赶上春暖雪化,抓不住登山钉鞋,行动极为困难。而十个人又是规模最小的救援队。
如果影山受了伤,就必须把他装入睡袋,用船形雪橇运下来。在单身一人都难以行动的湿雪上,要把受伤者运下来,而且还必须尽量减少震动,其困难的程度简直无法想象。
冬季救援的惯例是一只船形雪橇跟八个人,在前面拉的两人;在后尾刹闸,把舵的两人;左右各一人;一人领路;还有一人挑着这群人的东西。另外还需要四、五个人踏雪开道。
在攀越坡度很大的陡坡时,救援队员们也要冒着生命危险。为了不使船形雪橇滑落山谷,有两个人在齐胸深的雪里,从侧面支撑着雪橇。前面、后头的人自不必说,就连领路的和搬运工也要上来帮忙,一步一颤地通过险路。稍一疏忽,救援队就会和遇难者一起滚落山涧。即使在零下十几度的酷寒中,队员们也都是大汗淋漓。
而且,这还是天气平和时的情景。若是风雪交加,就更为困难了。有时,顶着风站都站不住,只得背着风雪缩成一团,船形雪橇上的雪刚一扫掉就又积了起来,甚至把受伤者埋在雪里。
“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熊耳有些焦躁地说。老天倒还帮忙,天气一直不错,但救援队却受阻于湿雪,进展缓慢。
他们准备顺着两山间的浅谷到达山脊,然后沿树林带中的夏季登山路一口气登上山顶。这条路线见不到阳光,积雪更多了。但雪还没化,登山钉鞋踩上去很牢靠。于是,他们在防陷藤圈下又穿上了登山钉鞋,专心致志地急速鱼贯前行。走在上面的人的脚在后面的人眼前摆动着。
因为破雪前进费了不少时间,他们登上山脊时,比熊耳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弄不好我们今天就下不到樽岩的小屋里了。”熊耳看着手表,面对展现在眼前的K岳双耳峰全景,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樽岩的山中小屋位于赤杭山脊和纵贯主峰的山路的交叉点上,到主峰约需三小时。它既是攀登K岳的理想基地,也是纵贯附近山脉通路上的重要宿营地。
按照熊耳的计划,遇难者不论是死是活都要先弄到樽岩的小屋里,然后再进行妥善处理。他们不能把医生请到山顶,也无法预料遇难者处于什么状态,因此,当务之急是尽快到达现场。
“要花四个小时才能到达现场。”真柄看着手表,火上加油地对熊耳说。
“到樽岩的小屋还要两小时,我们最快也得在五小时后才能到达北峰。要在途中露营可就讨厌了。”
熊耳额头上叠起了皱纹。
“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熊耳发愣地说。
“还是去吧,人家等着咱们救命呢。”真柄后面的话好象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山风骤起,隔着山谷耸立在眼前的东南山脊上飞起一片雪烟。洁白的雪烟向蓝得发暗的碧空卷去,虽然没有冬季的气势,也使人感到高山的威严。
三
下午三时许,救援队到达北峰。从奥村田登到这里,就是夏天也要花十个小时左右,但他们只用了九个小时就赶到了,不愧是职业山岳巡逻队的速度。
他们毫不费力地很快发现了遇难者。他倒在靠近山顶的伏松带尽头的圆形小雪地边上,已经被雪埋了一半。
“他死了……”最先跑过去的队员喊道。
“果然没救了吗?”
失望笼罩着每一个人。虽然也需运回已经还原为“物质”的尸体,比救出受伤者要轻松得多,但却失去了救人一命的劲头。一般人是不知道救援队员把尸体送交遇难者家属时的痛苦的。
当遇难者的家属把一线希望寄托于救援队,焦急地盼望着他们归来时,他们却用死尸无情地毁灭了家属们的希望。这时,他们痛苦地感到,遇难者的不幸身亡好象应该归罪于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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