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
紧随其后的是“染血的外套”。如果恩田曾经穿着它连杀三人,那上边应该沾有大量血迹。然而事实上,衣服上只有微量血迹,还根本不是人类的血。这一点一定要提出作为证据。
这两条是最关键的证据。第一条可以证明真凶另有其人;第二条则能清楚地表明恩田并非凶手。只要手里握有这两件证据,恩田的杀人嫌疑便会立刻土崩瓦解。但遗憾的是,这两件重要证物如今均已不复存在,估计早已被销毁了。
既然如此,就必须找到这两件证据之外的新证据。可这种证据是否真的存在?吉敷马上想到的是“不在场证明”,可真能找到吗?
据恩田说,河合一家灭门惨案发生的时候,他正在北上川河畔杀鸡。只要能证明案发时他确实在北上川河畔,不在场证明便完成。然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当日观看恩田杀鸡的小孩找出来,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件事发生在四十多年前,当年的小孩如今已步人中年。可是,眼下前两件证物已基本无望,只能指望这个了。
还有一点便是伊达屋老板。拿到他的证词,说当年他是受到警方胁迫,才撒谎说曾在河合伐木场附近看到过恩田的。尽管这并非直接的不在场证明,却能达到降低当时恩田人在现场的印象。换句话说,它揭示出恩田有不在现场的可能,间接地加强了恩田所述事实的真实性。自己真要替恩田打抱不平,就只能依靠这条线了。
再或者,去翻翻审讯记录,试着发现一些其他线索?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其实也很难。审讯记录这类东西,原则上是每五年集中焚烧销毁一次。即便是电脑时代,这种惯例依然保持着。那是件发生在四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如今尚有保存的,估计就只有搜查官的个人记录和审理记录这类东西了。前者的话,即便真的有,对方也不会拿出来。
审理记录,也就是所谓的案情陈述和公审判决书之类的东西倒确实会保存。检察厅、法院和负责律师各执一份,但也存在例外的情况。这是一场旷日持久、耗时长达四十年的审判,其报告文件的数量必定极为庞大。一两天是根本看不完的,必须耐下性子,抽出大量的时间研究才行。可眼下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迄今为止,连那些被自己亲手送上法庭的罪犯的审理报告都没能完全通读过。
身为刑警,吉敷完全可以到检察厅或者法院去翻阅查找资料。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先去盛冈见见那位据井律师。那些报告派不上半点用场,因为那些东西是在没有任何争议的时候写成的。最终审判时也一样,当时并没有传唤被告,也没有发生争议,所以也派不上用场。去见见法律专家,兴许还能获得一些从当事人口中无法得到的新情报。只不过律师和刑警素来形如仇敌,有些律师甚至很讨厌刑警。如果据井此人正属此例的话,吉敷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尽管自己现在是在为被告四处奔走,与律师的目的相同,但就算据实以告,对方也未必会相信,更何况吉敷也不愿明说。
吉敷一边猜测着据井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一边在脑海里描绘许久未见的盛冈站和北上川河畔的景象。如此一来,“白桦合”咖啡屋便浮现在眼前。它来得没有丝毫预兆,也不是出于吉敷自己的意志。
吉敷渐渐回想起每走一步都会咯吱作响的地板,还有店长广濑宪子的面容。不知她现在可好?吉敷如今已上了年纪,不知她是否一样。每次和通子一起回盛冈,两人都会到这家位于北上川河畔的咖啡屋喝杯咖啡。
在临窗的席位上坐下,扭头就能看到窗外的北上川河畔,以及一列列整齐的白桦树。似乎每年去,它们都是那么纤细,吉敷时常和通子谈论,说那些树好像一点儿都没在长。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现在它们是否已变得粗壮?吉敷决定抵达盛冈,在去据井的事务所之前先到那家店去一趟,看着广濑宪子,吃份清晨套餐填填肚子,这主意不赖。之后再去见律师,这样一想,吉敷感觉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一个小小的念头,竟让整个旅程变得欢快了起来。
9
翌日清晨,吉敷到达盛冈车站。天气不错,刚走出站,就看到被朝阳照得分外明亮的站前广场。在车上睡得不算好,加上连日奔波繁忙,疲劳感笼罩吉敷周身。昨天也是从早忙到晚,又赶了一夜路,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吉敷把旅行包放进投币式寄物柜,走进站前广场。沐浴在晨曦之中,头脑渐渐苏醒,感觉稍稍有了点力气。沿着站前路直走,朝开运桥而去。虽然已感觉有些饿,但因为已决定要到白桦舍去吃清晨套餐,所以吉敷并没有先去别处吃一顿的打算。另外,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向白桦舍的老板广濑宪子打听据井律师的情况,以及他的事务所的地址。
钢筋架起的开运桥出现在眼前,吉敷右拐,走下平缓的坡道。接着进入一条向右弯折的小巷,小巷会引导吉敷走近矗立于河畔的白桦舍——应该没有记错路吧。
出了小巷的吉敷却呆站在了原地——眼前是一片用木桩和铁丝网围成的空地。虽然还保留着一小块草地,但绝大部分已化为泥地。咖啡屋,还有那一排纤细高挑、并排立于河畔之上的白桦都已全部消失。空地狭窄得让人感到意外,不远处就是北上川。
白桦舍已不复存在。腹部紧贴着缠在木桩上的黑色铁丝网,吉敷呆站了许久。尽管阳光带来了丝丝暖意,但河风一吹来,还是会让人感到寒气逼人。呆站了一阵后,笑意渐渐浮现,吉敷再次切身体会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和通子时常光顾这里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若以现在的心绪回首往事,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像个小学生,稚气未脱,从而感觉流逝掉的岁月比实际要长。
白桦舍的消失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身边的环境发生了改变,自己也上了年纪。后来的自己和通子开始过起各自的生活,孤家寡人的日子都持续很久了,却偏偏认为这家咖啡屋会永远存在下去,这种想法实在有些愚蠢。自己似乎都把这家店和宪子当成北上川的一部分了。
吉敷沿着铁丝网外围信步向河畔走去,奇妙的不协调感始终挥之不去。眼前的空地让人感觉非常狭窄,那家店有这么窄吗?之前每次走进店里,两人都会直接走到窗边,感觉那段路很长。左侧有个吧台,宪子总会站在吧台后边,一看到两人进店,就露出迷人的微笑。自己会抬手和她打个招呼,而走在前面的通子也会冲她微笑示意。
如今空地上连个告示牌都没有,无法获取到任何情报。是要在这里重建一家新的白桦舍昵,还是已经搬到别处去了?再或者,是她已不再开店了?这一切全都无从知晓。没有广濑宪子的消息,换作在东京,肯定会留下搬迁通知和新店指引之类的信息。如今自己在这里连个熟人都没有,想找人问问都不行。
总觉得一下子变得没精打采起来,究其原因,吉敷觉得是寂寥所致。这样一来,盛冈这个城市便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当年与通子一起到这里来时,稍稍能与自己亲近交谈的人,就只有通子的父亲和白桦舍的宪子。其他说过话的,大概只有市场里卖菜的老板娘和快餐店里的掌柜了,而且只是一般的客套话,从来没有亲切地交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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