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夕鹤2/3杀人
从盛冈车站走路回娘家,是有点距离,但是吉敷陪通子来盛冈时,却从来没有坐过计程车。他们会沿着车站前的大马路走,很快就可以走到河边。到了河边后再过桥,离家就不远了。那条叫做开运桥的桥,他们已经走过无数次了。
开运桥的桥下附近,有一家叫做“白杨舍”的咖啡馆。坐在那家咖啡馆的窗边座位时,可以俯视河面,看着种在窗外的几株白桦树。通子很喜欢那家咖啡馆,每次回来盛冈时,一定会带吉敷光顾那里;她和那家咖啡馆的女主人,好像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出了现代化的车站大厅,踩过车站前广场的花砖,再经过车站前的短短大路,就是开运桥了。
吉敷没有上桥,他走桥下岔路的右边小路,然后在小路尽头的地方右转,很快就看见建筑在河边的“白杨舍”了。方形纸罩的灯座亮着,虽然是过年的日子,“白杨舍”好像照常营业。
推开门,店内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坐在吧台边。老板娘在吧台里。吉敷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做广濑宪子。已经五年半不见,她似乎老了一点点。
因为推门的关系,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吧台里的老板娘一般说着“欢迎光临”,一边抬起头来看顾客。一看到进来的人是吉敷,便立刻说道:“哎呀,好久不见了!”
吉敷的心里也油然生出怀旧的情绪。不过,如果是在外面的街上遇到老板娘的话,自己恐怕不能立刻认出她;可是,五年半不见的她,却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是因为自己的外貌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吗?还是自己心中所想象的理由呢?
“好久不见了。”吉敷也说。他本来想坐在吧台边,便往吧台走去,但是转念一想,还是走到窗边的位子坐下。从窗户看出去的景物依旧。开运桥和沿河的建筑物的倒影,映在河面上,没有倒影的地方,便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北边河川的河水,看起来非常干净。
种植在窗边的白杨树仍然瘦瘦的,这几年好像都没有长大的样子。以前和通子来这里时,总是坐这个位子。
“坐吧台这边也可以呀!”宪子端着水杯,从吧台里走出来。吉敷听到她脚步接近的声音了。
“坐这里就好了。”吉敷说。坐在吧台的男人,转头看了吉敷这边一眼。
“你们都喜欢这个位子。”她一边说,一边坐在吉敷对面的椅子上。
“上次通子来的时候,也是坐这里。”
“什么时候?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吉敷心想:通子果然来过了。
“这个嘛——两、三天前吧?——不,好像更早一点,是去年的事了。”
“她来的时候,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啊。她只是坐在这里,拚命地写信。”
“写给谁?”
“写给你的。就是这个。”
她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信封。吉敷接过来,看着信封上收信人的姓名。吉敷竹史さま①。刚才在青森署见过的笔迹,现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是通子的字。通子以前就有这样的习惯,名字后面的敬称总爱用平假名来书写。信封背面的寄信人姓名,只写着通子。
“还好吗?好几年不见了。”广濑宪子说。
“唔?还好。”吉敷回答。他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
“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想看信吧?那就请好好看信,我去那边,不打扰你了。”宪子站起来,走向吧台的客人。她弯腰钻进吧台里,然后和坐在吧台的年轻客人闲聊。
吉敷急忙拆开信封。并不是很厚的信,这让吉敷有些不高兴。信纸折叠成四折。
竹史:
想到你或许会来这里,所以我写了这封信。
想写的事情很多,但是,一提起笔来,却发现有很多事情不能写。
我写这封信的理由只有一个,真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想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和我有所牵连。
不要追踪我,不要找我,也请你不要调查发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情。
我不仅不是你想象中的女人,也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你是刑警,所以千万不要和我扯上任何关系,更绝对不要因为我,而让自己陷入为难的处境。
我是有病的人,和别人有一些不一样,我想你是知道这一点的。请不要为了我这样的女人,牺牲了自己的工作,让自己处在不利的立场。我拜托你了。
我不会有问题的,即使一个人也能够处理任何事情了,所以,请你不要找我。现在我虽然人在盛冈,但是,今天晚上我就要去别的地方了,你无法在盛冈找到我的。
我把这封信放在广濑小姐这里,但是我也对她说了:如果你一个月内没有来这里(啊!如果真的如此,那就太好了), 就把这封信烧掉。我心里祈祷着,希望你不会看到这封信。万一运气不好,你现在正在看信,那么,看完信后,请你立刻回东京,继续你一直在做的工作,不要为了我这个已经分手的女人伤神,否则就太傻了。
请原谅我任性的要求。我实在是太担心了。
最后的话应该怎么说呢?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我们是已经分手的夫妇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我写不出撒娇的话。从那件事开始,我就变了,我变坚强了。我一个人就可以生活了。请忘了我吧!
通子
PS:请不要去钏路。我不想这样写,但是还是这样写了。
译注①:即先生之意,汉字写成“样”,是对人的敬称。
没有写再见。吉敷想。通子没有写道别之类的词句。
吉敷再度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行驶在开运桥上的汽车,也都亮了车头灯。视线回到室内,他举手招呼宪子。“请给我咖啡。”
他大声制止正要钻出吧台的宪子。店里的客人只有吉敷和那个年轻男人,他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大声的。吉敷的精神有些恍惚,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脑筋稍微清醒时,咖啡已经在他的眼前了。
“听说你们已经离婚了。之前我竟然都不知道。”宪子一边说,一边拿来已经打开盖子的糖罐子。
“你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会离婚呢?”还是被宪子开口问了。
“原因很多。”吉敷如此回答这个讨厌的问题,脑子里也自然地回忆起五年前的事情。
通子说出那样的话时,吉敷感到一阵青天霹雳。“我想我们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吉敷当时不以为意地随口反问。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晴朗的十一月的星期天上午。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行这样在一起生活了。”听到通子这样的回答,吉敷惊讶得说不出话。
虽然他没有信心可以让通子过着充分满足的生活,但却觉得他们的共同生活的日子应该可以顺利地持续下去。当时的她,仍然热衷于一直以来都很喜爱的镀金工艺,还去银座参观了“钏路湿地之鹤”的摄影展;而吉敷自己则是过着忙碌的刑警生活,每天都很晚才回到家里。通子当时的生活,看起来是相当充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