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亘跟着爸爸,从图书馆向公园走去。图书馆南侧是一个大公园,足以在地震等非常时期做避难所。宽阔的草坪青绿逼眼。沿着缓缓的弯道走去,来到一个中央有小型喷水池的圆形广场。虽然游人散布,但恰巧有长椅空出来。
“就这里吧?”明说道。
用大型客货两用车改造而成的流动食摊停在广场一端,堆雪人似的胖大叔和胖大婶笑容可掬地坐着买卖。亘要了两份热狗和可乐,又被劝说炸薯条味道也很好。走进了才发现,客货车驾驶席上,有一个上幼儿园大小的小姑娘,正添吃着用爆米花纸杯装着的香草冰激凌。一定是大叔大婶的孩子吧。
明和亘并坐长椅,吃着午饭。原本以为意不在此,味道无所谓的,可大嚼之下,觉得热狗还真好吃。明也颇有感触似的说,要是公司附近中午有这样的摊档,可就好了。好吃的店子不多啊。
这么一说,亘回想起多年以前了吧,爸爸曾有过带便当去上班的时期,大概一年左右。后来隶属部门变了,中午与客户吃饭的机会增加,于是说不必带便当了,停了下来。
爸爸用温和的声音问了许多事情:学校怎么样,小村君挺好吧,对本学期的考试有信心吗,等等。在这平和的气氛中,家里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二人在散步而已。在家里,妈妈把洗过的被套晾起来,给爸爸擦皮鞋,给爸爸烫衬衣……
谈话停了一下,沉默起来。喷水声清晰可闻。
“爸爸,什么时候开始戴着副眼镜的?”
亘提出问题,如同在摸索入口。
明抬一抬无框眼镜。
“不合适吧?”
“不不,很配哟。”
亘脑子里掠过一个问题:挑选这副眼镜的,是现在住在一起的女人吗?幸好亘没有特地要抓住它,这个问题便没有成为语言,就消失无踪了。
“虽然很配,但爸爸好像成了陌生人了。最初见的时候。”
“噢噢,是吗?”
明说着,又推一推眼镜。
“不会吧。”
“爸爸。”
“噢?”
本是难以出口的问题,嗤溜一下冲口而出。
“绝对不在回家了吗?”
明透过小镜片看亘的眼睛,然后缓缓垂下视线。脸边是从热狗里掉下来的几滴番茄酱。
“妈妈说,等待着的话,爸爸就会回来,所以不必担心任何事情。”
热狗摊周围围满了人,热闹非凡,生意兴隆。长椅上都坐了人。比亘小得多的孩子们都撩水玩,弄得喷水池的水四溅,在阳光之下闪闪亮。
“那是真的?我真的可以那样想吗?”
三谷明摘下眼镜,放在膝上,双手缓缓地抚着脸。然后,转过来看着亘。
“爸爸一直都会是亘的爸爸。”
这句话就像投向水面的石子,跳跃了一两下,离水飞走了一样,只是在亘的内心表面弹了一下而已。
“爸爸知道的,我不是问这个。”
而且妈妈说过,这样说是卑怯的——话到嘴边停住了。
明望向喷水池,望向占据长椅的快乐家庭或情侣。他茫然若失似的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重新戴上眼镜,转向亘。那感觉就是——摘下眼镜期间是休息,一戴上眼镜,就开始工作。
“假如所谓‘回家’,是又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意思,那就不会了。借用你的话,是绝对不会了。”
虽然是我问他答,但亘却感到承受不了回答的分量,底掉了。底子一掉,爸爸的回答连同亘的魂魄,一起坠落昏暗的深渊。
“那天晚上爸爸说过吧?爸爸迟疑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所以要把决心贯彻到底。所以,我不再回家了。假如要回家,当初就不会说出这种话。这是大事件,爸爸明白对妈妈和亘的伤害有多深。”
既然明白,为什么?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最初就该很正式地跟你说,不左瞒右瞒的。那是爸爸错了。”
三谷明淡淡地往下说,“原来想,怎么说都只会让你伤心,现在就要你理解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所以,打算不辞而别。爸爸做好了思想准备,即便你因此而讨厌爸爸、憎恨爸爸,那也是爸爸该得的惩罚。这种心情,现在还有。无论你多很爸爸,爸爸都无可辩解。”
亘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爸爸的话合乎情理。
“即便你说,爸爸不再是我爸爸,爸爸也只能接受。因为这是报应。只是,即便你不能原谅,爸爸也一直是亘的爸爸。因为对你来说,爸爸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负起责任。”
亘还处于坠落途中。从爸爸那里得到的回答,不知不觉中脱手而去,不知所踪。比亘先掉下去了吗?
孤独一人往下坠落。光线不到的深洞深不可测。耳旁风声呼呼。迅速远离了洞口,站在洞口旁边的爸爸也迅速变小。
“今后你升学所需要的前,当然是爸爸来负担的。你和妈妈两人的生活费,我也尽量汇过来。到可以和妈妈正是商量的时候,关于这一点,我想按妈妈的意思办。那套房子可以一直住下去。因为那是妈妈和亘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不必头任何担心。”
爸爸在说钱的事。是啊,是钱吧。钱挺重要的呀。
“爸爸——你不喜欢妈妈和我了吧?”
三谷明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而且在这个问题上,爸爸不能够把你和妈妈放在一起考虑,放在一起是不对的。”
“为什么?可这是我的父母亲呀。三人是一家吧?”
“亘,即使是一家人,也是每一个人的集合。即可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有不能一起过下去的。”
“爸爸现在跟别的女人一起生活吧?是因为喜欢那个人,所以抛弃我们的吧?就是那样吧?”
隔着无框眼镜的小镜片,明的眼睛变大了,仿佛内心受了震动,嘴巴微张。
“这话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不是一样吗?”
“这不好。对于父亲来说,这有问题。因为这是你不该听到的话,不该对你说的。”
“可假如是真话,我就想听。我讨厌撒谎。爸爸不总是说,不能撒谎吗!”
声音不禁大了起来,旁边长椅上的人向亘这边张望。推着童车走过的年轻夫妇停住了脚步。
明伸出手,抚摸着亘的后背。亘讨厌被触摸,为了抑制住想推开那只手的冲动,亘闭上眼,双手紧捏在一起。
“没错,撒谎不好。”
明说道,声音低沉沙哑。
“可是,歪曲事实撒谎,和不想为人所知而隐瞒,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点希望你理解。明白吗?亘很聪明的。”
这是无所谓的。为什么要这样子,把话题转向别的方向呢?
“是听‘路’伯伯说的吗?”
亘沉默。
“那么,是千叶的奶奶说的?或者妈妈说的?”
亘猛抬起头,说道:“你不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我就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