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3:法庭
“是的。他还说,‘如果你当了真,就不会说这种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了。“健一把铅笔放在桌面上。总是这么攥着,非掐折了不可。
“确实,我当时并不清楚柏木是否真的要自杀,有点半信半疑。但我发现,指责我‘说这种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的柏木是当真的。所以我害怕了。”
是不是我的言行迫使柏木卓也越来越较真了呢?
“我越发觉得,是不是不该把遗书还给他?可到了那时,我就算收回那本笔记本,估计也没什么用了。”
“遗书后来怎么样了?”
“柏木带回家了。我以为他去世后会在他房间里找到的。事实上却没找到。那一定是他自己处理掉了。”
因为遗书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非常希望柏木打消这样的念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说‘反正你不能去死’‘我不希望你死’这样的话。”
“柏木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难以置信。’”
“不相信你不希望他去死的心情吗?”
“是的。”
“这样你就越发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吧?”
“是的。所以我就问他,‘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呢?’”
健一心想:简直是在往陷阱里跳。中圈套了。
柏木卓也已是进退维谷。他自己跳入洞中,又拒绝他人伸出的援手,不断落入越发狭窄的深处,无法自拔。身处狭窄洞底的他,看到在广阔的洞外轻松生活着的神原和彦,感到气愤不已。于是他憎恨起试图离自己而去的神原。
他依然希望有人关心他。
藤野检察官不急不躁地继续提问:“对于你的这个问题,柏木是怎么回答的?”
神原和彦满头大汗,不得不用毛巾擦拭,背部的衬衫也湿透了。
“他说,我的那些‘活着没有意义也无所谓’‘今后会发现人生的意义’之类的说法……”
陪审团的九双眼睛注视着他。
“是不负责任的。说我心底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随口打发他而已,因此……”
“因此?”
“他说,‘如果能证明你不是随便说说的,我就相信你。’”
“怎么证明?”
旁听席上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父母死去时,我只有七岁。”神原和彦说,“但是,对那起事件,我并非毫无记忆。父亲的疯狂,母亲的哭泣我都记得,只是……”他喘息似的微微颤动肩膀,“我是尽量不去回想那时的情景。我和养父母一起生活,没必要再回想那些事。可柏木认为,我这样做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了?
“我没能直面自己的荒唐遭遇,没有与之对决,所以我能若无其事地活着,还说‘人生的意义以后总会理解’。我父母出了那样的事,我还觉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无所谓’。柏木说,这些想法都是错误的。我是在逃避现实。
逃避就逃避,关你屁事。健一将捏紧的拳头藏在桌子底下。柏木卓也,你为什么要死?你为什么不活下来呢?
神原,我替你揍他。我要替你揍他,看他还这么使性子。
“所以,只要我不再逃避……”
现在的神原和彦似乎不是在法庭上作证,而是在招供。
“如果我能够直面我的过去,直面与我父母相关的记忆,将这些往事逐一回忆起来仔细玩味,在这种情况下我依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那我的话便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出于真心。如果我真心那样想,那活着或许就是有意义的。”
面对神原证人多少有些混乱的陈述,藤野检察官毫不动摇,快刀斩乱麻般的话语响彻法庭:“只要证人你做得到这些,那他就相信你说的‘不能去死’‘不希望你去死’,并打消自杀的念头。柏木是这么对你说的,对吗?”
神原证人点了点头。汗水又从他的下巴上滴了下来。
“这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游戏的目的。”
·
“那是个游戏,对吧?”藤野检察官说道,“是一场关乎柏木生死的游戏。“藤野凉子也已经汗流浃背了。事务官萩尾一美为她递上手帕。
“对不起。”对井上法官打过招呼,凉子用手帕擦了擦脸。
陪审员们抓住这个间隙,以各自的方式放松了一下。沟口弥生脸色苍白,蒲田教子注视着她的脸,抚摸她的后背。竹田陪审长似乎也很担心,扭动长长的身躯看着这两名女生。
“真吃不消。”
听到身旁的大出俊次在嘟嚷,健一不由得抬起眼帘。
“虽说我像个大笨蛋……”
我像个大笨蛋。这是俊次新发现的表达方式,充满自嘲的意味。
他也在出汗,眼睛没看健一,腿不停地摇晃着。
“你想退庭吗?”健一问道。
话出口后,健一自己也吃了一惊。不过他真是这么想的。大出俊次跟不上神原和彦的证言,无法理解其中的意图。如果他不愿意努力理解,不待在这里也无所谓。不,应该说他没必要留在这里。
俊次瞪了健一一眼,露出一副立刻要反扑的凶相,可随即又垂下肩膀,晃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神气个屁,我会听你的指使吗?”他赌气似的伸直双腿,哼了一声。
藤野检察官放下手帕,端正身姿。
“对不起。下面继续进行证人询问。”
凉子一开口,俊次又开始晃腿了。
“从①到⑤的场所……”说着,她又抿紧了嘴唇。
“嗯。”证人应道,似乎在鼓励对方,鼓励在进一步深入探寻之前略显犹豫和胆怯的藤野检察官。
“是证人你选择的吗?”
“不是,是柏木决定的。”
“这些场所都凝聚着证人与去世的双亲间十分个人化的记忆,柏木能够指定吗?”
“在此之前,我时常跟他说起我父母的事,我想他全都记得。”
“是你主动向他讲起的,还是柏木要你讲的呢?”
“这个很难说。柏木问过我,有时我也会主动讲一些。就是说,呃……”神原证人稍事思考后,继续说,“刚才我说过,如果我父母的事迟早会被人知道,那还是让柏木知道的好。因为柏木的嘴很严,他也确实一直为我保守着秘密。而且他记性好,同样的事不会问好多遍。所以,呃……”
脱下辩护人的外衣,回归普通初三学生模样的神原和彦,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他的身体似乎也缩小了许多。
“我时常也会有向别人谈起我父母的冲动。这种心态挺矛盾的。我从不和养父母说那些事,因为说了只会让大家尴尬。不过,在我想找人谈谈的时候,柏木就显得,呃……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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