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这会耽误到您巡视的工作。」
「我不会在政五郎那里待太久,你先去等我。」
「您要我在哪里等?」
「这个嘛,铁炮洲渡口如何?」
好不容易摆脱小平次,起步出发,弓之助便笑着说:「小平次叔放过我了,却不肯放过政五郎爷他们呢。」
「是啊,因为政五郎不会尿床啊。」
这政五郎,领平四郎姨甥俩进了昨天那处居室,今天立刻将唐纸门关上。大概是今儿个风向转了,从政五郎老婆在正门开的荞麦面店,传来阵阵酱汁味,令平四郎觉得有点可惜。不由得便想,待将这事了结后,定要将这有全深川酱汁用料最舍得之称的荞麦面好好吃上一顿。
「一早,我们的人到铁瓶杂院探过了。」政五郎开了话头。「住户终于只剩下权吉和卤菜铺阿德、久米了,冷清得很。」
「佐吉不在吗?」
「在打扫。不过没出声喊他,不知他情况如何。」
对了,大爷——说着,政五郎单膝向前。「照您昨儿个的意思,是希望挖八百富底下的时候,把佐吉、阿德等人自铁瓶杂院支开,您可有这方面的借口?」
平四郎笑着摇摇头。「没有,才一晚想不出来。你有吗?」
政五郎双眉之间形成一道浅浅的皱纹,两眼笔直地只望着平四郎,对坐在他身边的弓之助那张小脸,则是连眼角余光都没扫过去,说道:「那个叫久米的,病了吧。」
被政五郎直勾勾地瞧着,平四郎一时之间愣住了,但同时上次阿德忧心忡忡地向他提起的话,瞬间在脑海里苏醒。
——那真的是痱子吗?
——我是说,下面的病啦,花柳病。
「啊,原来,」他不禁出声道,「是这么回事啊。你这么认为?」
政五郎点点头。「是,应该错不了,已经相当严重了。」
弓之助骨碌碌转着眼珠。然而,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似乎明白这语焉不详的对话,谈的是不愿令自己听闻的那类话题,也就乖乖地没有开口。
「你对这方面的病很熟?」
「我是诊断不出来的。是这样子,今天一早派到铁瓶杂院的,是我们家大额头。我让他扮成卖蚬仔的过去。阿德说要煮味噌汤,便买了一盘,还多给了大额头一些零头。大额头说,看得出后面内室有人躺着。」
「是吗,久米已经病倒了啊……」
平四郎相当后悔,阿德之前明明找他商量,他答应要帮忙打听却说过便忘。
「听了大额头的话——先前从大爷这儿听说久米从事哪一行,我有些放心不下,便算准了卤菜铺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派了一个年轻的过去。啊,他可不是对医学有什么心得的人,只是在被我们家大头子捡回来之前,在吉原当『牛』,对那方面的病是不会看走眼的。」
所谓的「牛」,相当于吉原的保镳,负责监视妓女与前来寻欢的客人。当然,唯有可怕的「大哥」才能胜任。
听到这里,弓之助的表情,透露出他已明白现场对话中所说的「病」的意思。平四郎认为他听得懂也是个问题。还太早了。
「那么,你们那个年轻人怎么说?」
「相当糟。」政五郎简洁地回答,摇摇头。「他说,不早点接受妥当的治疗就不妙了。」
所以,阿德的担心果然成真了。
「关于这件事,大爷,听说千驮谷那边,有个作风特异的大夫……」
「住的地方也很偏僻啊。一定是个老头吧?」
「是的,据说是个怪人。住在一个四周没有半户人家的地方——听说是租了以前大农户的房子,让患者住在里面治疗。这也是我们那个年轻人说的。」
「跟养生所(注:此处指江户第八代将军吉宗所设立的「小石川养生所」,为免费救济赤贫民众的医疗设施)没关系?」
「没有。养生所确实是一项德政,但是,那个……多半不会收容久米吧。」
一点也没错。平四郎点点头。弓之助一反常态,像只被带到陌生人家作客的猫似的,不作一声。
「让久米去给那个大夫诊治如何?把事情告诉阿德,请她带久米过去。」
平四郎望着政五郎。「好是好,可是那种大夫开价不低吧?」
阿德没那个钱。
「那种病是会传染的吧?」政五郎说道。他是个成熟稳重的人,依然笔直地只望着平四郎。但既不成熟也不稳重的平四郎,却忍不住望了弓之助一眼。传染是会传染,但你知道是怎么传染的吗?你不知道吧?还是你已经从喜欢寻欢作乐的父亲那里知道了?
弓之助低着头,玩弄着借来的地图的一角。
「身为保护杂院的管理人,不能放着身患传染病的房客不管,这是天经地义的。该是佐吉出面的时候了。由管理人出钱,让他陪着阿德和久米一起到千驮谷,您认为如何?否则,要阿德一个人带久米过去,她心里一定会感到不安吧。」
这真是个好主意——平四郎正要捶手时,弓之助幽幽地冒出一句话:「可是,佐吉那里有长小弟呀?」
「是那个小孩吧?」至此,政五郎今天才第一次对弓之助说话。「这个嘛,将那孩子寄放在我这里可好?我们这里有大额头,应该不会让他感到寂寞。」
弓之助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也是个好主意,姨爹,您说是不是?」
平四郎将手碰碰捶了两下。
接下来,众人花了半个时辰,摊开弓之助带来的地图详加商讨。惊人的是,弓之助不仅带来向佐佐木先生借的地图,还凭一己之力绘出了铁瓶杂院现在的地图。
「这是之前就做好的吧?」
「因为我想可能会需要。」
听平四郎解释弓之助是个什么都要加以测量的高手,目测与步测都极为准确,政五郎大喜道:
「难怪和大额头谈得来。说到专长,我们大额头的那个也是一绝。」
对照新旧地图后,众人得出一个结论:可疑的果然是灯笼铺的小屋——现在铁瓶杂院八百富的空房。摊开地图开始谈起步测,即使是当着这种案情,弓之助的表情依然耀眼生辉,平四郎不由得心下感佩。
「好,这么一来,等佐吉他们一出发,当天就动工。」平四郎说道。
「如果佐吉他们能在千驮谷待个几天,万一没猜中,不是八百富,也还可以去挖别处。」
「不会猜错的,姨爹。」弓之助先前愉快的表情完全自脸上褪去,小声地说。「就是八百富。」
「你还真有把握。」
「我觉得八百富的人会被卷进那种事端……不是偶然,而是葵的灵魂使然。这样想……会很奇怪吗?」
不奇怪。平四郎本身也这么想。但在他开口之前,政五郎便说道:
「这么一来,准备便万全了,但是大爷,要将事情告诉阿德,想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找个人——要不要叫我刚才说的那个年轻人陪您一道去呢?」
的确,这么做和阿德也比较好说。平四郎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不了,我自个儿来。我觉得这样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