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他失望地转身离去。他想再看一次蒲生邸的照片,如果可以,他想拥有那张照片,不过,看来只好死心了。
沿着来的路线走回去,穿过柜台前面的时候,孝史发现里面的小房间好像有人。
瞬间,孝史的脑海里浮现蒲生大将的身影。说不定他还在这里;说不定他从过去来到现在,正凭吊着饭店烧毁后的遗迹。为了拜访一无所知的未来,他还特地穿上军装,用拐杖支撑着行动不便的身体。
孝史呆站在原地,紧盯着门后面瞧。突然、冒出一颗人头。
是那名柜台服务生。
「呀,真是多灾多难啊。」
两人走出饭店大厅,来到马路对面的某栋大楼矮墙坐下。柜台服务生从上衣前面的口袋掏出香烟,点燃它。他的指甲都是黑的,听他说之所以几番偷跑回来,是为了寻找烧剩的私人物品。当然,一看就知道,他想拿回的不只是私人物品而已。不过,孝史并不打算追究。
「失火的时候,我没有值班待在家里,所以才逃过一劫。」
「听说有两个人烧死了。」
「是啊。不巧的是,这两个人还都是房客。至少要是其中一个被烧死的是饭店员工,社会上的责难也不会这么强烈。」
柜台服务生笑得有点狡猾,边拍着孝史的肩膀。
「不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在饭店的时候,对客人不理不睬,出来饭店后,还是那么惹人厌。真想赶快把话题结束。
「听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生死不明?」
「嗯,有啊。」
「叫什么名字?」
平田是「他」在这时代的化名。
柜台服务员偏着头,「这个嘛……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似乎想不起来。感觉有些遗憾,又觉得这样未必不好——
不,这样最好。「平田」是「平田」,他就是他一个人。
「话说回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不过来看看自己差点丢了小命的地方。」
「哦,是这样吗?」
「请问……电梯前面原本不是挂有照片吗?」
「照片?」
「嗯,曾经座落在此地的那幢蒲生邸的照片。」
「啊,好像有。」
「我刚刚去看已经不见了,被火烧掉了吗?」
「是吗?」柜台职员偏着头,「我不清楚耶。有可能,因为所有备品都弄湿了,现场采证过后要整理的东西也很多。」
柜台职员叼着烟,用让人发沭的眼神盯着孝史的脸。
「那张照片有什么要紧吗?」
「不,没什么要紧。只是,我觉得它很漂亮,在饭店看到它的时候就很喜欢。」
「咦,这可奇了。」
柜台职员把烟蒂往脚边一丢,踩熄了它。不知他怎么突发善心,竟然说:「那张照片是原饭店所有者捐赠的。你去找他,说不定他手上还有几张,加洗的什么的。他原本好像是这一带的地主,摄影是他的兴趣,那间房子的照片也是他买下时拍的。」
这么一说,他还在照片旁边留下文章,说明蒲生大将的一生以及这幢房子的盛衰。
「请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拍照的人是小野松吉,不过,他本人早就死了。」
又失望了。
「不过,他儿子或是孙子应该在经营照相馆吧?我记得好像在新桥的哪里。他也曾来过我们饭店、送那幅照片来的时候。」
他反复利用工商电话簿和查号台,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在新桥、银座地区的中心位置,有一栋古老的混凝土大楼,小野照相馆就开在它的二楼。
现任老板是小野松吉的孙子,年约四十出头,体格魁梧。或许因为如此,他很会流汗;衬衫的袖子整个卷起,好像很热的样子。
「我爷爷是地主也是买卖房子的,摄影是他的兴趣,不过,我父亲选了摄影当本业,然后我又接着做下去。」他说。
「也就是说,虽然你们失去了土地,但热爱摄影的血脉却代代传承下来了。」
孝史直接表明来意。小野很高兴,领他进到照相馆里面。那是间两坪多的小房间,墙壁上挂的全是裱好的照片。
「这些都是我爷爷和我父亲拍的。」
他指着一张张照片,开始讲解起来。孝史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眼睛一直在找蒲生邸的照片。
「在哪里呢……」小野也张大眼睛到处找,「相片还真是太多了。」
孝史先找到了。他踮起脚尖一指,「有了!在那里!」
照片就挂在右边墙壁的最上排,从窗子射入的光反射在玻璃上,所以很难看清楚。
「可以让我看仔细一点吗?」
「请等一下,我去拿脚凳来。」
小野搬来脚凳,替他把镶框的相片拿了下来。孝史坐立难安,不停地在旁边踱步。终于把相框拿在手上时,他的手指都发抖了。
没有错,就是这张照片,房子的全景。中央顶着小小的三角形屋顶,冒出一管烟囱的旧式洋房。孝史的蒲生邸就在那里。
但是,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二楼左边的窗户。其他窗户全都罩上蕾丝窗帘,只有这个窗户的窗帘略微打开,然后有人探了头出来。因为很小,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很旧的照片吧?我记得是在昭和二十三年(西元一九四八年)拍的。」小野说。「买下这栋房子,过没多久就决定把它拆掉了。从照片上或许看不出来,其实这栋房子曾经遭到空袭,里面全烧坏了,连砖墙都被熏得变了颜色。那户人家是好说歹说才住下的,想必相当不方便吧?有的房间都不能用了,所以才决定拆掉。不过毕竟是难得一见的洋房,所以我爷爷才想说至少帮它拍张照片,留作纪念。」
是吗?原来是这样。
孝史微微笑着。握着相框的手还在发抖,一笑连身体也在颤抖,那颤抖传到相框,连照片中的蒲生邸也跟着摇晃起来,探出二楼左边窗台的那张脸也在轻轻晃动。
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将脸贴近仔细观看后,他当下就明白了。
是平田。
当时,他从饭店二楼的紧急逃生梯凭空消失的时候,到底到哪里去了?孝史曾经问过平田,他回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恶作剧。」还说跟蒲生邸内发生的事无关。现在孝史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来到蒲生邸;在展开新的人生之前,他造访了即将被拆毁的蒲生邸。到留下最后纪录的蒲生邸一游,是为了留下自己的照片、是为了这样的恶作剧。
「有什么不对劲吗?」
小野奇怪地问道,并且观察孝史的脸。接着他的目光落到孝史手中的照片,突然发出惊讶声:「咦?这张照片里有人哪。」
孝史安静地保持微笑。
小野说,那张照片无法给孝史,但可以帮忙翻拍。
「不过,你这个人也真怪。说了你别不高兴,你不是差点死在那房子改建的饭店里吗?虽说那饭店跟我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是个幸运的人。」
当小野送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发现像是给客人等待用的角落的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油画。刚才来的时候,他被终于找到蒲生邸照片的兴奋给冲昏了头,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不过,如今看到这幅画,他真想把后知后觉的自己痛扁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