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是这样吗?是真的吗?」蓉子不断打量孝史的脸。她会感到惊讶也不是没道理的。
「那个,容我失礼问一句,你是在哪里认识我奶奶的?」
站在蓉子的立场,这样问很正常,可却让孝史伤透脑筋。说到底,阿蕗终究没来的打击已经让他头晕目眩,他心都凉了,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那是,我是在——」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就在此时,蓉子轻轻一笑。她的眉宇又出现阿蕗的样子。
「没关系,我妈和我做了各种猜测。尾崎孝史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他该不会是奶奶的初恋情人吧?他们两人约好有一天一定要来这里碰面。若真是那样的话,你也太年轻了。你还是学生吧?」
感觉好像有人帮他开了一条路,孝史一边挥汗,一边露出笑脸。
「就是说啊。不瞒你说,我也是代替我爷爷来的,尾崎孝史是我爷爷的名字。」
蓉子的脸上充满理解、安心、喜悦之情。「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
蓉子从挂在肩上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封信,「这就是我说的信。」她递给孝史。
手心又黏又湿地都是汗。孝史连忙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用两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信封显得有点老旧,至少不是新买的。冷风又吹进胸前的空洞,心好痛。
「奶奶六年前过世了。」蓉子说道:「是胃癌。一住院就马上开刀了,可已经发生转移……」
眼皮内侧一阵灼热。他曾一度紧闭双眼,却仍用力把眼睛打开,看着蓉子。
「她死的时候很痛苦吗?」
蓉子摇了摇头,漂亮的长发跟着摆动。
「没有。就这点来说算是幸运的。好像止痛药蛮有效的,她就跟睡着了一样。心脏衰竭是主要的死因。她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家里过世的。走的时候,我父亲和母亲都守在旁边。」
「这样真是太好了。」
孝史的声音无法隐藏地哽咽了。蓉子显得有点困惑地皱起眉头,直盯着孝史看。
「我……是我爷爷偷偷叫我来的。」孝史说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所以……」
「你不用解释,我懂。」蓉子面露微笑,轻摇着手。「我这个人不会问东问西的。况且,我是趁午休的时间偷溜出来的,再不回去可惨了。」
再一次,蓉子往包包里胡乱翻找一阵,这回拿出的是名片。
「这是我公司的名片。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啊,谢谢。」
是某大汽车公司的名片,宣传课。想必她在公司里是既美丽又能干吧!
「既然拜托你来,可见你爷爷的状况也不太好?」
「嗯,非常不好。」
「是吗?请他多保重哪。」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那么,我先失陪了。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要跟我说你爷爷还有我奶奶的罗曼史喔。」
「好,我们再联络。」
敏捷地一转身,堀井蓉子、阿蕗的孙女昂首阔步地往人群中走去,消失了身影。
孝史把信握在手里。
信封上,工整地写着「尾崎孝史先生启」。阿蕗写得一手娟秀的好字,她的字就像她的人品一样。
翻到背面,署名的地方只写着「阿蕗」,这两个字有点晕开了。
孝史轻声地呢喃着——
阿蕗,生日快乐。
4
孝史先生:
我现在写这封信给您,时间是昭和六十三年(一九八八)的九月四日,我已经七十二岁了。
我住在埼玉县一个叫所泽市的地方,跟我大儿子夫妇住在一起。两年多前,我都还一个人住在东京,不过,后来我大儿子盖了新家,就趁机把我接了过去。我大儿子在这里的建筑公司上班,有两个女儿。我想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孝史先生的应该是他的大女儿,她叫做蓉子。
我一边过着日子,一边期待着跟孝史先生见面的那天赶快到来。我想我一定要亲自到浅草去,然而,就在上个礼拜,我因为肚子不太舒服,到医院接受检查,结果发现胃的上方有一块阴影。听说好像一定要住院,接受手术才行。
八成是胃溃疡吧?我大儿子跟他媳妇都这样跟我说。我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不过,都活到七十几了,就算真的因为生病、开刀而怎么样了,我也没啥好抱怨的。所以,我才开始着手写这封信。
我的字写得不好,虽然觉得丢脸,但我还是决定要尽己所能地把这封信写完。
站在我的立场,从昭和十一年算起,至今已经过了五十几个寒暑,可对孝史先生而言,从在蒲生家经历了那件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呢。这其中的差距,对我而言,真的很难理解。到底该从哪里写起才好呢?
不瞒你说,那个时候,我对蒲生大将看到未来的日本的事,还有黑井女士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带着老爷四处去,还告诉我说孝史先生也来自未来国度的事,这些我都不是很了解。真的有这样的事吗?说老实话,我一直是半信半疑的。
那件事发生后,约一年左右的时间,贵之少爷经常开导我,平田先生也经常找我讲话。他们两个人为了让我理解,曾不厌其烦地向我解释。所以,今天我已经很明确地知道阿蕗写这封信是给未来的孝史先生看的。
正在看这封信的孝史先生,您好吗?
抬起头来的孝史在心里回答道:嗯,我很好。连伤也全好了——
首先,我先来写我觉得孝史先生最关心的事好了,有关鞠惠小姐和嘉隆先生的行踪。
我想孝史先生也很替他们担心,要相信他们两人私奔后就下落不明的鬼话,确实不太容易。葛城先生的质疑就是个大问题。表面上看来,虽然没有人到家里来调查此事,可世人都在传,他们两个该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这样的谣言满天飞,甚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身为家长的贵之少爷,担心我住在这样的家里不好,于是,昭和十三年(一九三八)的春天,我从蒲生家嫁了出去。是当时已经是大东和计程车公司的少董夫人的珠子小姐替我说的媒。我先生是大东和计程车的司机,他为人很木讷,也不懂情趣,唯一的优点就是做事很认真。
隔年十四年,我生下大儿子,然而就在我生产的前后,我先生被征召了。我先生的故乡在北海道,他留下了我以及还在吃奶的孩子。这时,又多亏了珠子小姐和贵之少爷的仁慈,让我回到了蒲生家。他们允许我带着小孩,住在家里帮佣。
我之所以一直写自己的事,是有理由的。就这样,战争发生的时候,我一直住在蒲生大将大人的家里。所以,孝史先生讲的,发生在昭和二十年五月二十五日的那场空袭,当时我人就在房子里面。
那是场非常可怕的空袭。烟囱的铁丝网,孝史先生事先告诉我的那个洞,事先已经塞住了,只是,燃烧弹还是划破玻璃窗飞了进来,致使屋子里面全被烧掉了。不过,幸运的是,贵之少爷和千惠姨还有我都没有受伤。
可是,空袭结束之后,竟在屋子的前庭发现了两具尸体,真是吓死人了。不管是哪具尸体,都已被烧得焦黑,手脚还保持逃跑的动作,凄惨地让我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