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孝史一言不发地通过珠子旁边,走向厨房。去看看阿蕗和刚才那位婆婆吧,她们两个肯定会像正常人一样担忧、心痛。
敲敲通往厨房的门,立刻听到阿蕗在里面说「来了」,门便打开了。阿蕗一看到是孝史,便稍稍拉长身子望着孝史背后。应该是在找贵之。
「贵之少爷还在上面。」孝史一边走进厨房,一边说:「他说要去通知鞠惠。」
「发生什么事了吗?」阿蕗问,身体虽然朝着孝史,视线却不时朝门那里望。
那个老婆婆站在瓦斯炉旁边。碗盘已经洗好了,厨房没有火的气息。这里的天花板又高,湿气又重,非常冷。
孝史刚才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原来在尽头的墙上有一扇门。大概就是孝史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小门吧。
「你就是千惠姨吗?」
听到孝史的话,老婆婆先是看阿蕗,眼神似乎在问她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这位老婆婆的年纪大得显然足以当阿蕗的祖母,一双手瘦得皮包骨,有点驼背。在蒲生邸里头,他们竟然让这样的老人工作,却让珠子那样的年轻人玩乐度日。
「是的,这是千惠姨,」阿蕗代替她回答,「千惠姨,这是平田叔的外甥孝史。」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看到孝史行礼,千惠也跟着低头回礼。接着问:「你这样到处跑来跑去,不太好吧?」显得极为担心。
「事情贵之少爷都知道了。」孝史回答,「所以,我想应该不用继续躲下去了。我来代替舅舅工作,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阿蕗眨着眼睛。千惠则是看着阿蕗,好像想和她商量。
「可是,不知道老爷会怎么说?」
孝史用力抿了抿嘴唇,慢慢地回答:「关于这一点,就不用担心了。老爷已经死了。」
并排站立的两名女佣,几乎是同时做了相同的动作——举起双手在胸前紧握。
「死了?」出声问的是阿蕗。
「死了,就在楼上房间里。好像是拿手枪朝头部开枪的。刚才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我和贵之不是跑到这里来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吗?就是那时候。」
阿蕗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几次都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却只是缓缓地摇头,没有说任何话。
「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没听见。」千惠说。
孝史看了看厨房高高的天花板和瓦斯炉四周坚固的砖墙。
「这里离老爷的房间最远,而且你们刚才在用水吧?所以才会没听到。」
这时候阿蕗一下子蹲了下去。孝史还以为她昏倒了,急忙伸手想扶她,却看到她用一只手扶着地板撑住身体。
「老爷死了……」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了出来。阿蕗脸色苍白,眼睑边缘微微地抽搐着。她的样子让孝史觉得,阿蕗可能也已经料到大将会自杀了。贵之和阿蕗两人都是因为内心害怕的事情变成事实,所以才如此失常的吗?
千惠走到阿蕗身边,像抱住阿蕗似地蹲了下去。老婆婆是扶着流理台边缘和墙壁走过去的,脚步绝对说不上平稳,显然腰部、双腿虚弱无力。这一点,又让孝史心里对这幢府邸,不,对这个时代的反感更加深了一层。
「反正我们到起居室去吧,大概所有人都会到那里集合。」
孝史说着,打开门催促两人。但是阿蕗和千惠并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要待在这里……」千惠说。
「为什么?因为贵之少爷刚才叫你们待在这里直到他叫人为止吗?」
千惠一副万分抱歉的模样缩着脖子点头,「因为我们是下人。」
「这种事,都什么时候了,不必管这些了吧!」
但是她们两人还是不动。阿蕗处于失神状态,似乎连孝史的声音都没听见。
「那么,我去征求贵之少爷的许可。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会感冒的。」
听到这句话,千惠露出了有点不解的表情。孝史这才注意到她们两个是不会感冒的。因为每天在这种地方工作,住在没有像样的暖气的半地下房间,这就是她们每天的生活。一年到头耐着严寒酷热,整天忙着清洗整理,这就是她们的人生。
「反正,我要到起居室去。」
说完这句话,孝史便离开了厨房。看着烫衣架上的熨斗粗粗的条纹电线,感觉心里对这幢府邸的厌恶就像纸做的蛇一样,一歪一扭地爬到喉头来。那种又湿又暗的厨房,光是站在里面就快生病了。简直就像是为了给佣人制造一个不健康的环境,才故意选府邸里日照最差的地方当厨房。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现一件事。这幢府邸的厨房有个出入口,但却没有后门。孝史虽然没有把整座屋子从里到外仔细查过一递,但至少就目前所见,除了穿过铺草皮的前庭通到正面玄关的路径之外,没有路可以从外部进入这幢府邸内部。
这就表示阿蕗他们那些佣人要进出时,也必须穿越前庭靠近府邸,再从那里转到后面的小门才行。这样,小门的存在并没有意义。因为小门的功用,就是为了避免家里工作的佣人在走动时,被前面的主人家或客人看见。照现在的状况看来,若是有访客,岂不是可能让客人撞见尴尬的场面吗?
或者,因为这户人家不会有客人,所以不需要操这种心?可是,今天早上就有人来过。为时虽短,但的确应该是访客。
真是奇怪——这个家在各方面都很不寻常。
走在走廊上,可以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孝史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专心听。这一家人好像聚集在起居室里了。
一共有几个人呢?其中一个无疑是孝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就是鞠惠夫人的秘密情人——蒲生宪之的弟弟,蒲生嘉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柴房听到的对话,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要是这场起事失败,大哥绝对不会苟活。)
(这么说,他会自裁啰?)
(没错。)
那两个人或许早已正确地、准确得几乎可说是残酷地预见了蒲生宪之的下场。他们现在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脸上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着想着,孝史不禁皱起眉头。手指冻僵了,因为走廊上没有暖气。
他提起脚步往起居室走,来到台阶前面,突然想起他一直把平田丢在房间。心里虽然在意起居室里的情形,但是也担心平田的状况。趁现在赶快回去看看他吧,孝史急忙来到半地下的房间。
轻轻拉开拉门,探头进去看。平田还躺在被窝里,姿势和孝史离开房间时一模一样。火盆里的炭火烧得通红,但因为采光窗开了一个缝,所以房间里的空气和外面一样冰冷。
采光窗是阿蕗打开的。孝史抱怨这样会冷,阿蕗却指着火盆说,门窗关紧了很危险。孝史当时并没有立刻意会到阿蕗指的是一氧化碳中毒。
走近被窝边,俯视平田的睡脸。他双眼还是紧闭着。孝史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摸他的额头。
突然,平田张开眼睛。孝史吓得差点跳起来。
「你醒着?」
平田的双眼因为充血而显得非常红。而且红得很不正常。那颜色就像看到他的头盖骨内部,大脑正不停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