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同队一等兵佐佐木二郎。奉中队长安藤辉三大尉之令,陪同医师葛城悟郎至此!」
阿蕗又回了一礼,说:「两位辛苦了。」
士兵们向后转,离开蒲生邸踏雪而去。阿蕗目不转睛地目送他们。
当他们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阿蕗才转过来看孝史说:「很冷吧!」
「我把灯笼弄掉在地上了。」孝史说着,拍落肩上的雪。因为如果不借这个动作来掩饰,恐怕眼角的泪水会被阿蕗看见。孝史一看到她,情绪一松懈,眼眶就红了。
孝史一脱下外套,阿蕗便接过来挂在手臂上。「平田叔一直在睡,」阿蕗说,「刚才我去看他的时候,眼皮稍微动了一下。」
才一会儿没见,阿蕗的眼神看起来显得疲惫不堪。
「葛城医生虽然那么说,不过,真的没有遇到危险吗?」
「遇到士兵的时候,我是有点吓到。」
「我想也是。那两位士兵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
「我是走到大马路,有市电车的那条大马路那边被叫住的。他们一知道我是蒲生大将的佣人,就对我很好。不愧是大将。」
「是吗。」阿蕗并没有露出什么感动的样子,让孝史觉得拍这个马屁真是自讨没趣。
「靠老爷的名号……」阿蕗小声说。
起居室的门打开,葛城医生和贵之一道出来。本来大声跟贵之说话的医生,一看到孝史就喊:「小伙子,皮包、皮包!」
医生的皮包确实还在孝史手上。孝史急忙把皮包递过去,医生便要阿蕗带路,以匆促的脚步折回起居室。为什么要往起居室走?平田明明在半地下室的房间啊!对了!孝史想起一旦进入府邸要到佣人房便必须通过起居室。否则,就得离开室内到前庭,绕过府邸再从小门进来。
这一点,和没有后门是这幢建筑的两大疑点。不但隔间不自然,动线非常不流畅。那几间半地下室的房间,多半是一开始就规划为佣人房的,既然这样,同时规划一条走廊或通道不就好了吗?这样外人就不必每次都得通过家人的私人空间了。
「辛苦你了。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贵之看着他。孝史看了看正面玄关的小厅堂,没有其他人。精巧的拼木地板磨得光亮,上面除了映照出孝史和贵之以外,没有第三个人影。确认这一点之后,孝史才说:「蒲生大将过世的事,我还没有跟医生说。」
贵之无言地点头。
「电话好像不通。」
这次贵之倒是马上点头了。「我想也是。因为我把线剪掉了。」
「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葛城医生在平河町的哨站被士兵拦下来,退回赤坂见附时,从那里打过电话,可是接不通。」
「原来如此。」可能是孝史心理作用,他觉得贵之好像松了一口气。「真是对医生过意不去。」
「为什么要剪断电话线?」
贵之有点迟疑,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三下,仿佛问题的答案写在眼皮后面,而他正往里头找。
「因为我认为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可能引来不少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
这次贵之则是抬起视线,直枧孝史的眼睛,随即以高高在上的口气说:「这一点你没有必要知道。你还不快去平田房间看他的情况!」
这种说法实在很不客气。孝史一边走向起居室,一边倔强地盯着贵之,好像要反抗以视线赶走他的贵之似的,故意以挑衅的姿态瞪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不要拖拖拉拉的。」
贵之又来一句。孝史不再看他,打开起居室的门,心里想着,我果然是现代人,所以每次贵之用那种态度对待我,都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起居室里只有珠子一个人。她又独自呆坐望着壁炉的火焰。鞠惠他们呢?才想到,脑海里便立刻出现那两个人欢天喜地的情景。孝史边想边跑过起居室。
「有很多士兵吗?喂?」珠子出声叫住他。那种轻松愉快的样子,跟孝史出门前叫住他时一样。
「嗯,有啊。」
孝史丢下这句话,穿过起居室。来到走廊反手关上门,正松了一口气,背后却听到珠子说:「没有人受伤啊!真没意思。」
外面虽冷,通往半地下的房间的走廊更是冷飕飕的。周围都是专吸寒气的砖墙,而且又没有贴半张壁纸,也难怪会冷。还没进平田的房间,孝史就打了三个喷嚏。
葛城医生坐在平田的被窝旁,拿着旧式手动打气的血压器,正在帮平田量血压。阿蕗站在医生身边充当临时护士。孝史悄悄地靠近被窝,跪坐在平田脚边。
血压器的帮浦发出咻的一声,里面的空气放了出来。葛城医生的鼻子上架着无框眼镜,透过那小小的椭圆形镜片,抬眼看着血压计上的刻度。
「好,可以拿下来了。」
阿蕗解开平田手臂上的黑色带子。
「目前血压很正常。」葛城医生看着孝史说,「你舅舅平常就有血压高的现象吗?」
「没有,平常不会。」回答了之后,自己在心里加上「我想」两个字。
「是吗……」医生伸手在出诊皮包里头翻找,拿出听诊器。「脉搏很稳定,血压也很正常。我来听听心音。」
阿蕗帮忙翻开平田的棉被,松开睡衣的前襟。孝史觉得要直视这样的场面很痛苦,便转移了视线。这时他才发现,之前本来只有一个火盆,现在变成两个了。两个都放了炭火。大概是阿蕗或千惠为了尽可能让这个寒冷的房间暖和一点,搬进来的吧。
(其实,应该要让他躺在有壁炉的房间里的……)
孝史想,不过毕竟那是不可能的吧。
医生把听诊器按在平田胸口。赤裸的胸膛露出骨头,比穿着衣服时想象得还要瘦得多。
葛城医生接着做了不少事,像是翻平田的眼皮,对脖子和腋下进行触诊等等。等这一切告一段落后,他稍稍歪着头看孝史。
「你之前说,他昏倒的时候流了鼻血?」
「是的,一直流个不停。」
阿蕗也以不安的表情点头。医生看着阿蕗说:「你也看到了啊?」
「是的。不管怎么按,都还是一直渗出来。」
「哦,一直渗出来啊。」
葛城医生一边点头,一边以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轻敲他那一大把胡须。这种动作很像在演戏,不过,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昏倒的时候,你舅舅,呃,他叫什么名字?」
「平田。」
「全名是?」
孝史一时语塞。平田的全名叫什么?之前曾经提起过吗?他们说好彼此的关系是舅舅和外甥,可是名字倒是个意外的盲点,好像没问过——
阿蕗开口了:「叫作平田次郎。次男的次。」
「哦,这样啊。」
葛城医生把出诊皮包拉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大本像帐簿的黑册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白纸。是病历表。接着,从胸口的内袋里取出一只几乎跟热狗一样大的钢笔。
「平、田、次、郎。」
医生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一样,一边念一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