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那就是葛城医生吗?)
心里才在想,下一秒钟就和这位走起路来雪花四溅、朝这边来的人物对眼相望。对方突然大声说:「喔喔!你就是来接我的吗?辛苦辛苦!」
孝史睁大眼睛眨了眨眼。医生看见他就跑了过来,来到孝史伸手可及之处时,又滑了一下。孝史急忙向前想抱住他,反而被他的拉扯一起倒在雪地里。
「我的老天爷,这什么天气啊!」穿着黑外套的男子一边按着孝史站起身来,一边生气地说。
「你没事吧?」
孝史设法自己爬起来。「没事……请问,你是葛城医生吗?」
「没错。」医师用力点头。鼻子底下蓄着一大把胡子,浓密得和他的小脸一点都不相称,一说话胡子就上下晃动。
「我很早就到了。可是却在平河町的路障被赶回来,所以才到这里避难。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蒲生先生府上把电话拆了吗?」
「医生打过电话?」
「是啊!至少打了两、三次。」
电话为什么不通呢?至少,贵之请这位医生出诊的时候,电话是正常的。
领医生过来的士兵看准了讲话很快的医生换气的空档,抢先说话:「刚才已经向您解释过,没有中队长的许可,无法让您通过。」
医生不悦地反驳:「那你要我怎么做?」
「看您要与我们同行,或者是待在这里等到取得许可。」
医生哼哼冷笑两声,对孝史说:「刚才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没跟他们提起蒲生大将的名号,他们就给我吃闭门羹。一知道是要到大人家去,便改口说什么有许可就可以。」
孝史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所以只是含混应了几声就没说话了。看来,这位医生很讨厌军人。
「我可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病人在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征求许可。你们中队长在哪里?」
「在三宅坂的营地。」
葛城医生转了转眼珠子,说:「又要从这里到三宅坂啊?」
听他这么说,一道和孝史待在一起的士兵插了进来,说:「请您在平河町的哨站等,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唉!」医生大声说:「没办法。小伙子,走吧!」
这次是四个人一起上路。依然由士兵前后包夹,孝史和葛城医生走在中间。这位个头矮小、精力充沛的医生,性子虽急,脚步却不怎么稳健,走起路来经常滑来滑去,东倒西歪。每次都是孝史伸手扶住他。回到赤坂见附路口时,医师已经是挽着孝史的手走,皮包也在孝史手上。
他们再度被看热闹的视线笼罩。当包夹孝史的士兵敬礼时,在路上站岗的士兵们以同样的动作回礼,但之后又像假人似地伫立在雪中,没有私下交谈,甚至连搓手取暖的动作都没有。
「真是危险啊!你说是不是?」葛城医生一边抓紧孝史的手一边说:「你几岁?」
「十八。」
「这么说,再过两年你也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了。可怜哪!」
孝史捏了一把冷汗。他们身前身后都是士兵,可是这位医生大人却大剌剌地说这种话。更何况现在正值军事叛变期间,而且他们正准备通过一般人禁止通行的区域,难道他不怕吗?
一行人回到平河町的哨站。和来时不同,孝史已经比较习惯,而且一路上看着士兵们的行动,也明白不需要没来由地害怕,所以这次虽然看到路障后的哨兵和他们的枪,也没有吓得心脏狂跳。从孝史手中掉落起火的灯笼残骸,几乎已被雪掩盖。尚可辨认的残骸,仿佛代表着孝史的胆怯的余烬。
「把这个拿去。」
葛城医生在外套内侧摸索了一番,取出钞票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士兵。
「这是我的名片,拿给中队长看。如果他看了这个还不相信,那没办法,只好直接去见他了。」
士兵接过名片,把孝史和医生留在路障外面,直直朝着三宅坂的方向跑去。看着他的背影,葛城医生问孝史:「病人情况怎么样?」
「一直在睡。他在雪地上昏倒,之后流了一阵子鼻血。」
「撞到头了?」
「不,我想应该没有。」
「恢复意识了吗?」
「只有一次而已。说了几句话,不过,没办法说得很流畅。」
「我听贵之说他是佣人?」
「是的,是我舅舅。」
「多大年纪?」
平田几岁啊?这一点倒是没听他说过。
「四十出头。详细的年龄……我也不清楚。」
医师嗯嗯地点了点头,拂拂胡须。
「这就麻烦了。天气这么冷,可能是脑溢血。」
好像是因为短期内频繁地穿越时空,伤到脑部了。如果自己这么说,这个思绪驳杂的医生会有什么反应呢?不,先别说那些,如果告诉他刚才在谈话中出现好几次的蒲生宪之大将已经死了,请他到蒲生邸同时也是为了帮大将验尸的话,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一搬出大将的名字,士兵就说「不能不处理」。原先葛城医生也被赶回去了,后来又改口说有许可便能放行。蒲生宪之这个名字,对这些士兵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有多少份量呢?孝史思考着。
不久,刚才的士兵跑回来了。这些人的脚程真快。
「您可以过去了。」士兵对医生说,呼吸有点急促。「让我们护送您。」
「我想告诉你们没这个必要,不过,你们如果不亲眼看到我走进蒲生大人的府邸也放心不下吧!」
葛城医生又以讽刺的口吻说道。孝史觉得万一不小心跟这位医生走得太近,八成会有麻烦上身。
果不其然,一开始就和孝史同行的其中一个士兵,嘴就扁起来了。看他的表情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跑回来的那位同袍使眼色制止了他,所以只好闭上嘴巴。
他们开始前进。离开有市电车通行的马路,沿着孝史独自走来的那条路,四人一起踏上回程。士兵们可能会要求进入蒲生邸,可能会要求会见蒲生宪之。那怎么办?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孝史默默地走着。照明由士兵拿在手上,所以比去程轻松多了。
可能因为是这样,所以觉得很快就到了。才一回神,就已经望见了蒲生邸的屋顶。
葛城医生朝着正面玄关飞奔而去。士兵也没有阻止他。孝史提着大皮包设法保持平衡,紧跟在医生身后。
「有人在吗!」医生边以拳头敲门边大声喊。孝史追上医生。
里面有人开门。出现的是阿蕗的脸。
「葛城医生!」她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真是太好了!您平安抵达了!」
「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啊!」医生大声说,「病人在哪里?」
医生一路往屋里去,把孝史留在玄关,这时候,两个士兵也过来了。
「这里是前陆军大将蒲生宪之大人的住处吗?」两人行了漂亮的军礼,其中一人这么说。声音跟最先在平河町质问孝史时一样洪亮,简直像在咆哮。
「是的。」阿蕗郑重回答,低头还礼。
「在下是步兵第三连队坂井小队一等兵,山田秋吉。」其中一人说。和他并排的另一个人,就是一直跟着孝史的那个士兵也举起右手行礼,手指笔直得简直不像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