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是阿母。)
阿静的声音显得低沉,那是美代至今从未听过的声调:
「你到底要多少?」
美代简直无法置信,阿静竟会这样粗声粗气。难道是阿胜开玩笑假扮阿母?
「你带多少来?」
这么回答的——虽不确定,但应该是那女孩的声音。
就是留下那句「不幸,一定降临」的那个声音。
「动作快点呀。你们舖子的人在找你和小姐,要是让他们发现,对你不是很不利吗?」
「可是,用这种惹人注意又危险的方法的,难道不是你吗?」阿静责备般地愈说愈火。「应该更偷偷摸摸……」
女孩嘲笑地说:
「偷偷摸摸叫你出来的话,万一被那个伊三次杀死,划不来嘛。这样引起惊动,反而比较安全。」
阿静似乎在袖口里摸索着什么。
「现在只有这些……」
听那个动静,那女孩似乎抢过阿静递出来的东西。
「只有二十两?算了,总比没有好。」
女孩笑着说道。阿静咬牙切齿地说:
「你真的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
「只要你守信的话。」
「我一定守信。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反正我也不打算在大野屋久待。」
不打算久待?美代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得到要多少就有多少的钱,到时候,我就不用再忍受那种生活了。」
那个女孩压低声音说:
「什么时候动手?」
「再过几天。」阿静答道。
「用什么方法?跟上次杀死美浓屋老板一样的手法吗?」
「是啊。很简单。只要用濡湿的纸贴在脸上就行了……」
阿静如此回答时,搂住美代的男人站起身来,别处的草丛也发出沙沙声,两个眼神锐利的男人倏地在黑暗中起身。
「喂,阿静,你让我们听到好事了。」
搂着美代的男人声音嘶哑地说道。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眼睛却在冒火,他接着说:
「别露出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忘了先报上名子,我是回向院茂七,负责本所深川这一带,替幕府做事。」
回向院茂七,美代从未听过这名字。
「喂,阿静,你别太贪心。你专挑年龄差一大把的小财主,嫁过去当续弦,把人杀了,成为无依无靠的寡妇,再找来事先说是表弟的伊三次,侵吞人家的家产,然后失踪。这种手法,一次就嫌多了。川崎的大黑屋、品川的美浓屋,你连续两次都得手,算是非常走运,为什么不就此罢手?思?」
美代眼前的阿静,像染上月光般,脸色逐渐苍白。
「这个阿新啊,」茂七指着那女孩说道。「快要饿死时,美浓屋老板收养了她,直到今天。美浓屋老板突然那样死了,她不能信服,一直怀疑是你干的。她的这种心情,可说老天有眼,看到了。她因为送货,凑巧从品川过桥来到龟户,听说大野屋这家小饭馆很有名,在舖子前探了一下,结果看到连做梦也不会忘的你在舖子里眉开眼笑的。这大概就是所谓天可怜见吧,阿静。」
阿静没有回答,甚至看似没在呼吸。美代受不了地大叫:
「阿母!」
阿静缓缓地转过头来,一双黑眸看清楚了是美代,毫无血色的脸狰狞地说:
「我才不是你的什么阿母!」
当美代缓缓跌坐在地上时,阿静也宛若有人在身后拉线似地仰躺在地上。
「对不起,其实应该更早告诉老板,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在大野屋的起居室,对着脸色苍白的长兵卫,及搂在阿胜怀中的美代,茂七向大家如此说明。「那姑娘,阿新到我那里时,我没有马上相信她的话。不仔细调查,根本无法动手。而且也有可能是阿新在钻牛角尖。」
可是,派人到品川、川崎调查之后,这两家舖子的老板都死得很可疑,进到这两家舖子当老板续弦的女人,容貌和身材都很相似;名字虽不同,有个表弟这点却一样。
「如果是大舖子,老板莫名奇妙过世了,会引起惊动。可是,像大野屋这种规模的舖子,但是老板其实很有钱,正是最适当的冤大头。大黑屋和美浓屋的规模都差不多。」
「我睡觉时会喘不过气来,」长兵卫摸着喉头,呻吟般地说道。「原来是因为脸上贴着濡湿的纸。」
茂七表情苦恼地说:
「是的。只要重复几次,最后再压住濡湿的纸直到断气,应该没有人会怀疑是他杀的吧?大家会认为,『啊,老板最近老是这样,大概是心脏不好……』」
应该是吧。其实,真的有人像美代的生母那样,因心脏不好而过世。
「她每次出门说要去找算命仙,大概是跟伊三次见面,商讨细节。」
连口头禅「该感恩」也说不出来的长兵卫如此叹道。茂七搔着后脑点头说:
「听说他们甚至还讨论要侵吞多少大野屋拥有的地皮。」
「话虽如此,阿静为什么会做出……不,真正的名字应该不是阿静,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听。」美代说道。
茂七头子有点为难地摸摸鼻尖,然后双手揣在袖口里,探出身子,看着美代说:
「唉,美代啊,有些大人偶尔会做出这种事。其实也可以不让你知道阿静的事,可是,这样一来,反而会让你更难受,因为你很喜欢阿静。」
美代的脸颊滑落咸咸的眼泪。
「阿静是个对你跟你阿爸撒了很多谎的女人,你就忘掉她吧。世上还有很多好人。碰到阿静只是凑巧倒运而已。」
美代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出声说:
「头子。」
「什么事?」
「你帮我问问阿母……问问阿静,就说我很想知道,那个梦……她做的那个恶梦是真的吗?」
数日之后,回向院茂七带来阿静的回答。
「她说是真的。」
长兵卫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搁在膝上的双手,美代将手搁在父亲手上,头子对他们说:
「她说,她总觉得小时候在板桥那一带住宿旅馆长大的不好回忆,老在身后追赶她似的,就算她不想再做这种事,觉得钱已经够多了,但只要梦见不断在洗脏脚,就会很想要钱,很怕自己又变得贫穷。」
洗——洗——洗——
恐吓般的洪亮声音,以及踢破天花板而来的脚。
阿静——阿母,你是个可怜的人,美代心想。不过,你却用你自己的脏脚践踏我跟阿爸的心,有谁会帮你洗你那双脏脚呢?
「忘了她吧。」茂七再度说道。
厨房传来阿胜斥责年轻下女的响亮声。听到声音的美代抬眼一看,发现长兵卫也在听阿胜的喝斥——
「快呀,把那萝卜洗干净!」
阿胜大吼着。长兵卫和美代许久不会这样四目相望,彼此偷偷笑了一下。
第七篇 不灭的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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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一开始阿由就很在意那位客人。
是个怪男人;穿着很阔气,却又不像使唤下人赚钱的商家老板。因为他跟一般整天在外辛勤劳动的男人一样,脸和手都晒得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