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你现在的阿母,在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到处去做事了。有时捡柴,有时帮人打扫落叶,帮人汲水,只要是小孩子能做的,她都做了。可是,最有钱赚的,听说是旅馆的打杂丫头。」
说是打杂,年幼小孩能做的事毕竟有限。阿静负责的是,每有旅客投宿旅馆,就捧来盛水木盆,清洗旅客那沾满泥巴尘土的双脚。
「板桥那一带有很多住宿旅馆。人来人往,旅馆里住了许多旅客。你阿母每天都要冼那些旅客的脚。洗了十个人,才有晚饭吃,洗了二十个人,隔天才可以继续在旅馆工作。因为不想饿肚子,只为了不想饿肚子,阿静总是蹲在冰冷的三合土,每天帮人家洗脚。」
阿静现在偶尔还会梦见当时的情景。无论洗了多少,沾满泥巴的肮脏双脚依旧会在眼前伸出来。即使又饿又冷、身子很难受,仍不得不捧来盛热水的木盆,帮旅客洗脚。丢下木盆拔腿逃跑时,身后会传来许多追赶的脚步声。
洗——洗——洗——脚步声如此高喊着。
「很可怕的梦。」
美代打了个哆嗦说道。阿母真是个可怜的人。
「阿爸不会让你受那种苦。」长兵卫温和地说道,轻轻拍着女儿那小小的手背。「你放心。阿爸绝不会让你跟阿静过那种要担忧明天生活的日子。」
听了父亲的话,美代稍微放下心来。
那晚,晚饭过后,美代悄悄挨近阿静,唤了声「阿母」。
「我有话要告诉你。」
阿静跟着美代来到美代起居的小房间。房间一角有阿静帮美代缝制的漂亮布球。美代点亮座灯,膝上抱着布球,压低声音说:
「阿母的梦,我听阿爸说了。」
阿静皱起细眉,难堪地笑着说:
「唉!太丢脸了。」
「一点都不丢脸。我终于明白阿母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吃了很多苦头。不像我,什么都不用做……」
阿静又笑了,她说:
「能不吃苦的话!比较好呢!美代没必要去想这种事。」
美代握住继母的手说:
「很久以前,阿胜曾经告诉我……」
提到阿胜,温和的继母表情微微沉了下来。这两人的个性大概不合。美代赶紧接着说:
「她说本所有七怪事,阿母,你知道吗?」
搁下渠、单边芦叶、不落叶的槠树——
「其中有一个是〈洗脚宅邸〉。」
故事是——每当有人睡在某宅邸的榻榻米房间,深夜会有双肮脏大脚踢破天花板而来,命令那人「洗,洗」。如果仔细洗干净,可以降福,否则就会大祸临头。
「阿母,阿母小时候洗了很多脏脚吧?仔细帮他们洗得很干净吧?所以会带来很多福气,以后应该会有很多好事。下次再梦见洗脚的梦时,这样想就好了。想成是,啊,这是幸福要来的预兆。」
阿静微微睁大双眼,接着破颜一笑。
「美代真是……」
继母别过脸,避开座灯的亮光,悄悄用袖口按住脸。美代觉得那姿态真美。
之后,有一段日子,阿静不再为梦所苦。美代感到很得意,自己说的话,或许有点见效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美代察觉了一件怪事。
不知是不是得自生母,美代身子有点弱,白天通常一个人玩。除了学古筝,或听从阿胜的吩咐帮忙家事之外,她大抵都窝在里屋。有时练习阿静教她的针线活儿,有时则有样学样地插插花。
里屋有院子,隔着经常修剪的篱笆,可以望见那条窄巷。
有个女孩单独站在窄巷里,状似窥视大野屋的住屋。
她身上穿着洗白了的衣服,绑着薄腰带,脸上脂粉末施,是个不起眼的女孩。看上去像是人家的下女,可是,下女不可能在白天站在巷子,百看不厌地望着人家的住屋。
自从美代发现那个女孩,不时注意她之后,她就不再大剌剌地出现。有时她会偷偷躲在篱笆下。美代有时会看到篱笆外有东西闪着亮光,心想那是什么,挨近一看,原来是躲在该处的女孩的发簪——令美代吓了一跳。
这时,每当美代挨近,那女孩便慌忙逃走。
她为什么那样躲着?是在偷看家里的——某人吗?
美代接连几日都在想这件事,也向大人提起,但只有阿静感兴趣。
阿静甚至有时会在里屋陪美代等那女孩出现。
「有点恐怖。」她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她有什么企图?」
不过,每当阿静和美代一起时,那女孩就不会出现。阿静等了几次,因总是无法看到那女孩,于是这样说道:
「会不会是美代多心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真的看到了。」
这么说来,难道那女孩是针对我而来……。
这事很奇怪。以前从没见过那女孩,再说,有事找我的话,一开始开口搭话不就好了?
如果下次再来,一定要抓住她问问。美代这么下定决心。
但是,美代也无法老看着这件事。因为那天,也是在深夜,换长兵卫发生不寻常的事。
3
美代听到阿静的喊叫声时,以为阿母又做了恶梦。可是,倾耳细听,才知道阿静喊的是:「老板他,老板他!」
美代跳起来冲到走廊,差点撞上撩起下摆飞奔过来的阿胜。
这一回,美代依旧无法靠近双亲的房间,只能等到早上才得知事情的详细经过。
告诉美代的是阿胜。她表情郑重,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在大锅前煮开水,眼神看似透过水蒸气窥视着一方。
「听说是半夜突然喘不过气来。」
「阿爸?」
美代感到害怕。她那已记不得长相的生母,也是因心脏不好而过世。难道阿爸也会和生母一样?
「小姐,你别害怕。老板没事的,他昨晚马上就好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见阿爸?」
「老板娘啊,」阿胜皱起眉头。「她说不能让你受到惊吓,才不让你过去。那时老板的脸色的确很苍白。」
阿胜又嘟囔了几句,美代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胜将美代赶出厨房,美代依旧无法释怀,孤零零地一个人独处。
为了小心起见,当天午后,找来经常就诊的町内医生给长兵卫看病。医生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一直守候在长兵卫身旁的阿静,也总算离开房间去找美代。
「吓了一大跳吧?对不起。」
经过阿静温柔的安慰、搂抱,美代才安下心来。阿静带美代到寝室,看到坐在被褥上撑起上半身喝粥的长兵卫时,美代有点想哭。
「没什么,大概有点累了。」长兵卫摸着美代的头笑道。「不要紧的。别哭,别哭。」
美代用手掌抹了抹脸,仰望着父亲的圆脸。不知是否多心了,父亲看起来有些苍老。
「阿爸也做了恶梦吗?所以才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总之,就是呼吸很困难,才醒过来。」
「那时老板的表情好像被人勒住脖子似的。」阿静的肩膀微微打个哆嗦,小声补了一句:「太可怕了。那是不是就是鬼压床那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