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这不是寻求答案的问题。
「我得向你道歉。」
我就是为此找你出来,岳父说。
「不,岳父——」
「嗳,先听我说。」岳父微微抬手制止我。「你想娶菜穗子时,我提出交换条件,要你辞掉当时的工作,加入今多财团。」
我望着岳父的侧脸点头。
「我不是想监视你,也不是想瞧瞧你有多少斤两。」
我应该先告诉你,岳父继续道。
「只不过,我……」
岳父欲言又止,这是极为罕见的事。
「我希望你能理解。」
灿阳忽然隐蔽。抬头一看,一团云经过太阳前方。
「我把菜穗子从财团切割出去。考虑过她的立场、个性和健康等一切,认为这样做比较好,毅然决定切割。」
所以,菜穗子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但我终究没将她与财团带来的财富切割。」
「这是当然。」我应道。
「然而,这是很危险的。」岳父接着说。「财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财富是由无数的劳力所创造,然后才能拥有。可是碍于我,菜穗子没办法体认到这一点。」
「我想她理解的。」
「她是理解,但没能体会。」
岳父总算望向我。
「所以,我希望你能肩负起这个角色。」
成为巨大组织的一员,感受在其中工作的人们无数想法的一部分,无论是欢喜、愤怒、充实或挫折。
「我希望透过你,能让菜穗子去体会、去了解,身为今多嘉亲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在我一手打造的财富伞下生活,又是怎么回事。」
头上的云飘过,太阳露脸,耀眼的冬阳重回天空。
「同时,我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场,及身为今多家一员的立场。如果你不了解,就无法在需要的时候做出适切的应对。」
我也没办法长命百岁,岳父微笑道。
「失去我这堵高大的城墙时,财团也会出现变化。菜穗子的哥哥们会像我所做的那样,保护菜穗子吧。但他们不是我,不是菜穗子的父母。他们各有家庭,也有与我无关的人际关系。」
不知会有怎样的变化,又会如何变成现实。
「可能会有人想把菜穗子拱出来,利用她。菜穗子也许会听从那些人的话。届时,我希望你成为菜穗子的城墙——不同于我和菜穗子哥哥们的城墙。」
因此,我把你招进财团——岳父解释。
「初次见面,我就明白你不是被一时激情冲昏头,而是真心爱着菜穗子,所以我想依靠你。虽然是艰辛且吃亏的角色,但我认为你足以托付。」
我垂下头,逃避岳父的视线。
「我应该先告诉你。」
可是——他微微耸肩。
「如果一开始就说这么多,即使是你,也会吓得落荒而逃吧。我不希望阻挠一生一次的恋情开花结果,被菜穗子怨恨一辈子。」
我很抱歉,我说。
「不必道歉,你做得很好。」
岳父叹息着,又是一笑。不是微笑,而是大大地笑。
「瞧瞧,这个结果,你和我都始料未及吧?菜穗子居然主动说不想一辈子活在城墙里。」
人真是坚强哪——岳父说。
「有着想活得更好的意志。光是安逸,无法满足。」
「是岳父把菜穗子教导成那样的人,不满足于安逸的女人。」
岳父注视着我,仿佛感到炫目般眨眨眼。
「谢谢。」
我无法抬眼。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菜穗子的成长也需要你。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菜穗子。」
是你拉拔菜穗子。
「可能桃子也有出一份力。成为父母后,不仅是扶养孩子,自己也会成长。是孩子让父母成长。」
我频频点头。
「这不是失败。」岳父说。「你们的婚姻,还有我同意你们的婚姻,及至今为止的生活,都不是一场失败。因为你们的成长,过去的框架渐渐容不下,所以你们才会脱离框架。我会这么想,是出于老人的任性吗?或者是太宠溺孩子?」
你成为缩小版的父亲。
菜穗子这么说。我也成为她的城墙,成为她的框架。
如果能再次邂逅,必须在城墙外、框架外重新相逢。
「离别真是心酸。」
岳父仰望冬季的太阳。
「教人痛苦得胸口仿佛要被撕裂,每个人都是如此。但若一个月后看到你,你还是这张脸,就是我看走眼。」
是的——我点点头,总算抬起脸。
「桥本送来辞呈。」
果然如此。
「我没收下。我命令他前往旗下的其他公司,要他从头干起。如果他还是想辞职,再送辞呈过来。」
岳父又轻笑。
「其实,收到你的辞呈时,我也想这么做。我想告诉你:不许你辞职,不管是以何种形式,你都要待在财团里,找出自己的活路。」
既然身为菜穗子的丈夫,必须与财富的泉源连结在一起。不管多难受、多如坐针毡,都是我的职责。
「女人真是可怕。」
岳父忽然冒出一句,我眨眨眼。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菜穗子成为可怕的女人。桥本这次付出的学费可昂贵了。」
「他是恋爱了。」
岳父扬起笑容。表情开心,有些怀念。
「瞧你一副森的口气。」
「森阁下吗?」
岳父点点头。「他也是个浪漫男子,在经济专家中算是稀有动物。不,应该说,具备那样浪漫情怀的人,一般不会待在经济领域。」
虽然最后很遗憾——他接着道。「但对森来说,那是最好的结局吧。最重要的是,森夫人也这么期望。之所以觉得遗憾,只是留下来的人感伤。」
「我也这么认为。」
「那对夫妇一直深爱着彼此,无法忍受离别——不论是任何形式的离别。」
真是浪漫主义者啊,岳父柔声道。
岳父——我开口。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了吧。」
我站起,立正行一礼。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我从您身上学到数不尽的事。」
岳父抬头望着我。「如果你觉得从我身上学到什么,那是令尊和令堂给你这样的基础。千万忘记这一点。」
结婚后,待在今多嘉亲这个财界人杰身边,我动辄把他和自己的父亲拿来相比。岳父非常耀眼、巨大,无论有没有断绝关系,父母在我心目中都变得愈来愈渺小。
岳父看穿我的想法,在最后一刻教训我:别搞错了。
「身体不适的是令尊,还是令堂?」
我打心底惊讶。由于状况演变如此,我甚至没告诉菜穗子父亲生病的事。我认为,现下再提及,只会平白让她痛苦。
「我是听园田说的。」
「总编——」
她应该没机会知道。
「园田是听『睡莲』的老板说的。听说令兄到东京来。」
我忍不住按住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