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睡了好几次,她说。
「像耽溺于恋人的青少年那样。我没有那样的青春时代,非常快乐。」
我感觉自己死去,非常快乐——妻子说。
「但每一次我都想,这种事不可能持续下去。」
好事一定有终点,园田瑛子这么提醒过。
「即使没收到那种简讯,我也准备要告诉你。」
为了结束这一切。
「对不起。」
妻子坚定地抿嘴转向我。
「我伤害了你。」
我一动也不动,眼皮眨也不眨,坐在富豪汽车的驾驶座上死去。
「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伤害别人。」
就算是我……她感悟甚深地呢喃。
「尽管气我、恨我、瞧不起我吧。要怎么想我都行,不过,唯有一件事,请不要忘记。」
你给了我这辈子最棒的礼物,她说。
「你告诉我,人必须靠自己活下去。永远让人背着,不管多么得天独厚,也不可能幸福。」
我喃喃低语着什么,自己听不到,妻子却点点头应和「是啊」。
「我不知世事。倘若没有父亲的庇护,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可是,从今以后,我会一点一滴,就算只有一厘米也好,我会改变。」
妻子忽然抚上我的脸颊。
「对不起。」
她的掌心柔软温暖。
「你要多久才能变回自己呢?真的很对不起。」
「我……」
「看看镜子,现在的你,眼神跟父亲一模一样。」
妻子抚摸着我的脸。
「你变成迷你版的父亲了。」
最后低声留下一句「对不起」,菜穗子开门下车。背对我,头也不回地离去。
尾声
晴空万里。
虽然是这种季节,但悉心照料的草坪绿得赏心悦目。草皮很短,一踏便感觉得到弹性,反射着明亮的阳光。
我来到位于目黑区一角小巧的洋楼。这是昭和前期落成的建筑物,经过不断的修整和补强,外观维持着建筑物当时的原状。这是私人建筑物,但没有住户,从一楼客厅到阳台开放为餐厅,据说也常被包下来举办婚宴等活动。
草坪庭园另一头有玫瑰园。规模虽小,但也有温室,里面绽放着种类繁多的兰花。
店里的人请我到阳台座,但我决定在庭院等。我喜欢草坪。阳台摆着一张白色圆桌和两把椅子,如果是盛夏,应该会竖起遮阳伞。
虽然颇冷,但今天没有风,待在阳光下就够温暖。
看看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八分钟。
岳父——今多嘉亲,无论参加任何会议或面谈,都一定会在五分钟前现身,不多也不少。
——就算早到,也会在别处等到五分钟前吗?
——是啊。五分钟前是最好的。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不会让对方觉得「久等」,或是「让对方等了」。三分钟太短,十分钟太长。
岳父应该也准备如此对待我吧。
这阵子只要一个人独处,就会想起许多事。脑袋深处会任意重播起画面和声音,但现在相当安静,什么念头都没有浮现,多亏庭院的景色。
这也是岳父刻意的安排吧。
「今多先生到了。」
穿白上衣与黑长裙的店员恭敬地前来通知,我从椅子上站起。
今多嘉亲一身驼色大衣,有光泽的布料很美。
那件大衣是去年圣诞节我和菜穗子挑选的礼物。
——爸一定会说太招摇,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大衣使用义大利羊毛,轻盈得像羽毛。价格当然不菲,且仅此一件,不过并非订制品。事实上,对矮个子的岳父太长了些,衣摆直到脚踝上。
就是这一点好,菜穗子解释。
——不觉得看起来像禁酒令时代的黑帮老大吗?
岳父戴了顶软呢帽。帽子和大衣都没寄交给店员,蹬着光亮的皮鞋踏过草坪往我走来。
他停下脚步,轻轻张开手。
「如何?」
我不解地偏着头。
「看起来像西西里黑帮的老大吧?」
我不禁微笑。岳父一开始腼腆地笑,渐渐由衷露出笑容。
我们在小圆桌两旁,面对庭院坐下。
「好美的庭院。」
阳光照得岳父眯起眼。
「原本我想造一座这样的庭院。」
不知为何,成品不如预期,他说。
「我将脑中的形象确实传达给建筑师和造园师,无奈本体的房屋不是洋楼,最后还是日式庭园比较契合。旧宅那边也许可以,但土地面积不够。」
岳父的旧宅,是现在今多财团当成别馆的地方。就是集团广报室所在的那栋大楼。
咖啡端来。白上衣搭黑长裙的店员带着静谧的笑,服务结束,随即离开。
岳父喝红茶习惯加一堆砂糖,但只喝黑咖啡。
「今天要送去登记?」
开门见山。
「对,听说是这样。」
我就要丧失称呼这个坐在身旁,俨然黑帮老大的财界台柱为「岳父」的资格。
「我劝她要不要暂时分居。」
岳父津津有味地品尝咖啡。
「但菜穗子个性如此。」
「是的。」
「一旦下定决心,就急着做到。不确实做出了断,不能甘心。」
「我明白。」
「她还这么说:为了再次重逢,得先好好分开一次。」
草坪反射灿烂阳光。
「你觉得有机会重逢吗?」
我沉默良久,寻思合适的话。岳父没看我,望着与我相同的方向,静待回答。
「若有缘,想必能重逢吧。」
这样啊,岳父说。
「很遗憾变成这样的结果。」
岳父垂下视线,轻轻摇头。
「你没理由向我道歉。那是菜穗子的人生,是你的人生。」
我放下咖啡杯,轻轻摩娑手指。即使待在阳光下,指尖依然会变冷。
岳父不肯望向我。
「你和菜穗子仍是桃子的父母。」
「是的。」
「从你们的个性来看,应该是你们彻底讨论过的结果。慎重起见,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把桃子交给菜穗子,是你的意思吗?」
「是的。」我注视着岳父的侧脸。「以她现在的年纪,非常需要母亲。」
「不需要父亲吗?」
「需要,但迫切的程度不同。」
「探视怎么安排?」
「两周一次,电话或简讯随时联络。」
桃子的学校活动一定会参加。
「那孩子能理解这样的事吗?」
「我告诉她的时候,感觉她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
从今以后要分开生活。我这么说,桃子哇哇大哭,不愿接受。但我认为她内心是冷静的,隐约有所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
小孩子非常聪明。可能她有所领悟,早已察觉。
「她学校的朋友中,也有单亲家庭的孩子。」
岳父缓缓点头。
「即使是那么小的孩子,仍有足够的客观性,明白父母离婚,并不等于世界灭亡。我们的社会已成熟到这种地步,或者衰退到这种地步,是哪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