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我跪在地上,身子稍向后倾,看着双胞胎玩耍。蔡斯抓着浴盆的边缘,想要站起来,一边欢快地笑着。凯莱布安静地坐着,很着迷地用小手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水面,激起小水浪。我们只有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才会给他们泡澡,这样我们可以一个人照看两个小的,一个人照看两个年纪稍大的。如果没有马特,就会变得困难很多。
一切都会变得困难很多。
我擦干了双胞胎的身子,给他们穿上睡裤,听到隔壁屋的马特已经在哄埃拉睡觉。
“我什么时候泡澡呢?”她问。
“小公主,今晚不泡。”他应道。
“可是我想泡澡。”
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泡澡了?“明晚。”他说。
明晚。他明晚还在吗?我试想自己一个人给所有孩子洗澡,一边逗双胞胎,一边给埃拉洗澡,安顿他们上床,独自一人。单是想想就已经不堪重负。
我把凯莱布放进一张婴儿床里,蔡斯放进另外一个,吻了他们的脸颊,闻了闻他们身上香甜的味道。我打开夜明灯,关上头顶的日光灯,然后来到埃拉的房间,我们本想把这个房间装饰成阳光主题。我有个很宏大的计划,想要一整幅壁画,要带彩画的吊扇,并画出每个机械部件的细节。但是后来工作太忙。现在这里就成了个黄色的房间。纯黄色的墙,黄色的小地毯。我只完成了这么多。
她盖好被子躺在单人床上,马特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本硬皮书,他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能看到图画。那是一本讲公主消防员的故事书,过去几天每晚她都会挑这本书。
她转过头看向我,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的样子。我冲她笑了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马特像平常一样用假声配音,埃拉被逗得大笑,咯咯的清脆笑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这一切却令人心痛。她完全不了解,不了解一切都将改变。
马特读完了整本书,给了她晚安吻,然后起身,长时间地凝视着我。我走到她的床头,俯下身,吻了她的额头,她的额头温暖了我的嘴唇。“睡个好觉,亲爱的。”
她纤细的胳膊抱住我的脖子,抱紧了我。“我爱你,妈咪。”
妈咪。我的心都要融化了,一直压抑的情绪差点儿决堤。“我也爱你,亲爱的。”
我给她关上灯,来到走廊。马特在那里,靠近卢克房门的地方。“我答应他早点儿上床就可以多读半小时的书,”他轻声说,“想来我们可以用这段时间谈谈。”
我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卢克的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蓝色的,有各种棒球和足球的装饰。他坐在床上,身旁一堆书。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个大人。我吻了他的额头,又是一阵揪心。对他来说是最难的,对吧?这些孩子里,对他将是最难的。
我又走回家庭娱乐房。整座房忽然从嘈杂变得平静,安静得有些怪异。马特在厨房里,洗着水槽里的碗碟。我开始收拾娱乐房,把散落四处的彩色塑料玩具收回收纳箱,把埃拉的木制火车轨道一片一片拆开。现在只剩下我们俩了。可以谈谈了。
谈不谈有什么重要的吗?我必须告发他,不管他怎么说都无所谓。我内心深处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却又有些不相信这件事,认为这件事会有个出路。
我抬头看着他,他还在水槽旁,正用洗碗布擦干平底锅。我不再拆火车轨道,跪坐到地上。我甚至都不知从何说起。“你都给了他们什么信息?”我终于开口问到。
他的手停在那里,抬起头来。“没有有价值的信息,多是关于情绪的,你上班时是压力很大还是开心。这一类的。”
“你给他们的肯定不止这些信息。”我回想着过去这些年说了哪些不该说的,最后想到说过有关同事的事情。我的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噢,天啊。玛尔塔、特雷。他们被盯上都是因为你,是不是?他们被盯上原来是因为我们。”
他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一脸茫然。“不是。”
我疯狂地回想都对他说过什么。我跟他讲过,玛尔塔总是第一个提议开始在办公室放松。还有有些古怪的提议,比如下午十几个人在会议室坐上半小时,吃着薯片,有时还会有一盘饼干和几瓶红酒。说过她经常带两瓶红酒上班,下班前就没了,而办公室有一半的人不喝酒,只有她会不停地给小塑料杯斟满酒。还说过她的文件柜最底层有一瓶威士忌——这个我也告诉过他,那一次我看到她在咖啡里加了些威士忌。
还有特雷。我清晰地记得几年前的一次对话。“他叫塞巴斯蒂安‘室友’。”我对马特说,用手势做了个引号,还故意翻了翻白眼。“他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好像我们会在乎一样。”
“这些事情我都是私下告诉你的。”此时的我喃喃自语,内心怨恨自己遭到背叛。
“薇薇,我发誓。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他们都被策反过,马特。难道要我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听我说,我根本不了解这件事情。但我向你保证从未泄露过任何有关他们的事情。”
我盯着他。他好像很诚恳。但是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我摇了摇头,低头看着玩具火车轨道,又拆了起来。我听到他又在继续擦碗碟,并把擦好的放回碗柜。
我们安静了几分钟,他又说道:“我对你讲的都是真的,薇薇。我没有对他们讲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且他们也似乎并不在意。可能他们认为我已经成功了。”
“因为你娶了我。”
“是的。”他看起来有些尴尬。
我把最后一块火车轨道扔进收纳箱,合上盖子,把收纳箱推到墙根。我们的家庭娱乐房都这样收拾,将透明的玩具收纳箱推到墙根。“你对俄罗斯……忠诚吗?”这些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很奇怪。
“我对你忠诚。”
我想到门外悬挂的美国国旗,七月四日国庆节的巡游和焰火。在棒球比赛奏国歌的时候,马特会脱下帽子,手捂胸膛,跟着唱起来。有一次我听到他对卢克说,我们能够生活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是多么幸运。“俄罗斯还是美国?”
“美国。当然是美国。你懂我的,薇薇。你知道我信仰什么。”
“我真的懂吗?”
“我还是个孩子。是个孤儿。我别无选择。”
“你总能够选择的。”
“在俄罗斯不行。”
我安静了。“你的忠诚,曾经是对俄罗斯的忠诚。”
“当然。最初我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我是个俄罗斯人,但是在这里生活过……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我看到玩具厨房后面别住了一个鸭嘴杯,伸手抓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
“你有十年的时间。过去十年的任何一天都可以。‘薇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然后说出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