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需知密
“你会留下什么?带走什么?”
“加密的U盘。”
“如何解密?”
“你记得我们家室内楼梯后面的储物间吧?那里有一块地板下面是空的,里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回答得很快,丝毫没有保留的痕迹。我尽量不去想藏在我们家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而是思考接下来该问什么问题。“我告诉你的事情你都没有对他们说过?”
他摇了摇头。“我发誓。薇薇,我没有。”
“你从来没提起过玛尔塔或特雷?”
“从来没有。”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红酒。我相信他,我真的相信。但是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道理。我又抬起头。“你对这个项目有多了解,告诉我。”
“其实,你知道的可能都比我多。项目里有层级,而且自成体系。我知道的间谍只有尤里,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我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看着红酒挂在杯壁上。我想到自己在办公桌前的样子,我也有情报断层,也有很多一直都不知道的事情。而后我又抬头看向他。“你怎么和莫斯科取得联系?比如尤里出了事,你要联系谁?怎样联系?”
“我不会主动联系,至少一年内不会。我们接受的指令是不要妄动,以个人安全为主。以防对外情报局有内鬼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只要坚持住,等待某人接手尤里的工作,与我联系。”
这正是我担心的。这样一种回答——一种项目设计——几乎不可能找到间谍管理者和间谍首脑。但是他说的某一点深深地烙在我脑中。某种新情报。一年。
“一年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会重新取得联系。”
“怎么做?”
“有一个电子邮箱地址。我会去另一个国家,创建一个新的账户……有一整套的规程。”
他说得合情合理。我一直搞不清继任的间谍管理者拿不到五个间谍的姓名该怎么办,原来潜伏间谍会主动与他联系。
“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我觉得这是刻意设计的。这样如果某个特工暴露,也不至于破坏整个项目……”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助。
当然是刻意设计的。我原本也是知道的,不是吗?他告诉我的,恰是我期望从他身上了解到的。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
他喝干了最后一滴红酒,把酒杯放到操作台上。“还想知道别的什么吗?”
我看得出他一脸的挫败和无助。马特从来不会气馁。他能摆平一切事情,解决一切问题,做到任何事。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看了我很久,然后盯着地面,耸了耸肩。“那我们还是睡一会儿吧。”
我跟着他走进了卧室,脚步比平时更沉重。我想到藏在储物间的笔记本电脑。一台俄罗斯对外情报局的笔记本电脑,在我的家里。我丈夫用来和俄罗斯间谍管理者交换信息用的电脑。
进了卧室之后,马特走向衣帽间,我则向另一边的浴室走去。我关上浴室门,默默站着,终于独自一人,背靠浴室门瘫坐到地上。我已经耗尽了精力,精疲力竭,难堪重负。我本该流泪的,但却没有。我只是坐在那里,机械地眨着眼,头脑一片空白。
终于我振作精神站了起来,刷了牙,洗了脸,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空出狭小的浴室,让马特洗漱准备休息。但是当我走出浴室的时候,他却不见了,不在衣帽间,也不在卧室里。他去哪里了?我走下楼,来到大厅,这才看到他。他站在卢克的房门口。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但看到这些就足够了,他的脸颊上淌下两行泪水。
我惊呆了。我认识他十年,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们在床上默默地躺着。我听到马特呼吸的声音,平稳但急促,我知道他醒着。我闭上眼,陷入黑暗,把自己的想法组织成语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告发他不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我侧过身,面对着他。走廊里夜明灯使我足以看清他的脸庞。“你可以退出。”
他转头看向我。“你知道不行的。”
“为什么?或许你——”
“他们可能会杀了我,或者至少会毁掉我。”
我仔细看着他的脸,看着额头的皱纹,透过他的眼神能看出他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并权衡着后果。
他转回头,盯着天花板看。“没有对外情报局就没有马特·米勒。如果他们夺去我的身份,我该去哪里?我们该怎么生活?”
我也转过身,仰面躺着,看向天花板。“我们可以去找联邦调查局。”找奥马尔,我的朋友,他想要潜伏间谍投诚,用情报交换豁免权。
“和他说什么?”
“告诉他们你的身份,用情报做交易。”我说出这些话,但连我自己都感觉很空洞。调查局已经否决了奥马尔的计划,毫不留情地彻底否决。要说什么他们才会同意呢?
“我没有足够的情报。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做交易。”
“那么就找中情局,你可以做双面间谍。”
“现在?看看这个时间点。二十年的潜伏,恰恰在你们快要逮到我的时候,我才主动要求做双面间谍?他们不可能相信我是诚心诚意的。”他转过身面向我。“而且,我一直都说自己不会这么做。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还好说,但是我不会让你和孩子身处险地,这样做风险太大。”
我的心里一阵疼痛。“那么我就辞职。如果你没有娶一个中情局官员——”
“他们知道你不会的。他们了解我们的经济状况。”
我想到俄罗斯人了解我们生活的一切,了解我们的弱点,了解我们的困境,心底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我努力不去想这些,集中精力于眼前的问题。“那么我就想办法被辞退。”
“他们会看穿的。就算可行,又能怎样呢?如果他们命令我离开你怎么办?”
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我抬头看到埃拉站在那里,走廊的灯光映出她的身形轮廓,那只破烂的毛绒玩具龙被紧紧地搂在她胸前。“我能和你们一起睡吗?”她问道,伴随着一阵抽噎。她看着马特等待着回答,我却先应下了她。
“当然了,亲爱的。”她当然可以,她生病了啊。而我一直专注于马特的问题,没有关心她,安慰她。
她爬上床,钻到我们两人中间,躺好,拉起薄被子盖到下巴,也给玩具龙盖好被子。房间又安静了。我盯着天花板,心中充满恐惧,我知道马特和我一样。我们怎么能睡得着呢?
我感觉得到埃拉的体温。听到她的呼吸渐渐放缓,越来越轻。我抬头看着她,那小嘴微微张开,细小的绒毛闪着光。她睡觉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轻轻地叹出声。我转过头,又看向了天花板。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我不得不张开嘴。“我们去俄罗斯怎么样?”我耳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