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你说完了吗?”洛瑞尔严厉地瞪着他。
他揉了揉下巴,假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然后把前额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应该说完了。”
“真是受不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在伦敦查到什么了吗?别怪我粗鲁,但我正试图解开咱们家里一个重要的谜团。”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格里取下身上背着的绿色帆布挎包,修长的手指从里面翻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里面的纸张参差不齐地露在封皮外,上面和下面都贴着卷了边的便利贴,封皮上还有咖啡杯留下的圆形污渍。洛瑞尔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沮丧,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格里弟弟拥有博士学位和一堆头衔,他既然知道做笔记,那希望他也能顺利找到自己写下的资料吧!
“我插一句,”格里翻看笔记本的时候,洛瑞尔假装欢快地说道,“那天你在电话里说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什么?”他继续在一堆纸张里翻找。
“你说桃乐茜和薇薇安不是朋友,她们几乎不认识对方。”
“是啊。”
“我——抱歉,但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的意思是——”她举起照片,上面的两个年轻女人胳膊挽着胳膊,冲镜头微笑着,“这个怎么解释?”
格里接过照片。“我的解释是——这两位女士都很年轻漂亮,现在的摄影技术比那时候进步多了,黑白照片看上去比彩色——”
“格里,我是认真的。”洛瑞尔警告他。
他把照片还给洛瑞尔:“我的意思是,从这张照片中能够看出来,以前——七十年前——我们的母亲和另一个女人挽着胳膊,朝镜头微笑。”
枯燥的科学逻辑。洛瑞尔的脸抽搐着:“那这个呢?”她拿起那本旧旧的《彼得·潘》,翻到扉页:“上面写了东西,”她用手指着,“你看。”
格里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接过书。他念出那句话,“送给桃乐茜,真正的朋友是黑暗里的一束光。薇薇安。”
洛瑞尔知道,自己在推理方面比不上格里,但她心里还是浮起一股小小的胜利感。“这总解释不通了吧?”
格里从大拇指的指肚抚摸着下巴,盯着书页,皱起眉头。“嗯,这的确有点麻烦。”他把书拿得更近一些,然后凑到窗户前。洛瑞尔看见,弟弟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怎么了?”她追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你当然不会发现,你这种人在细节上向来马虎。”
“说重点,格里。”
他把书还给洛瑞尔:“你仔细看看,我觉得这句赠语和上面的名字是用不同的笔写的。”
洛瑞尔走到窗户边,让阳光直接洒在古老的书页上。她扶了扶眼镜,仔细看着上面的题词。
她感觉自己快变成侦探了,真不明白之前怎么没发现。那句关于友谊的题词是用一支笔写的,上面的“送给桃乐茜”虽然也是用黑墨水写的,但显然出自另一支笔,字迹更加纤细。可能薇薇安写完“送给桃乐茜”之后,钢笔没墨水了,所以就换了另一支笔。不过,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洛瑞尔有些沮丧,觉得自己的理由太过牵强。她继续端详,发现两种字体的风格也有轻微的不同。她的声音低沉而飞快,“你的意思是——是妈妈把自己的名字添在前面的?这样,这本书看上去就像是薇薇安送给她的礼物。”
“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说,上面的字迹出自两支不同的笔。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大——鲁弗斯医生留下的证据也证明了这一点。”
洛瑞尔合上书:“鲁弗斯医生——格里,告诉我你发现什么了?”她挥了挥手,“妈妈的强迫症,他究竟怎么说的?”
“首先,她并不是强迫症,只是普通的执念而已。”
“有什么区别吗?”
“怎么说呢?强迫症是一个临床概念,执念只是人的性格特征而已。鲁弗斯医生觉得,母亲的执念比较重——我一会儿跟你详细解释——但她从未正式成为他的病人。母亲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鲁弗斯医生就认识她了,他的女儿和妈妈一起在考文垂长大,两人是朋友。从我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医生很喜欢妈妈,他对她的生活很感兴趣。”
洛瑞尔看了看手中的照片,那时候的妈妈年轻又美貌:“谁会不喜欢她呢?”
“他们定期会在一起吃午餐,而且——”
“——而且他刚好记下了母亲和他的谈话?他是母亲的朋友?”
“是的,这正好方便了我们。”
洛瑞尔不得不认输。
格里合上笔记本,看着上面冒出来的便利贴。“根据莱昂纳尔·鲁弗斯医生的记载,母亲一直是个外向开朗的姑娘,人很风趣,充满想象——这刚好符合我们对母亲的印象。她出身生平凡,却渴望浮华的生活。鲁弗斯医生是在研究自恋症的时候对母亲产生兴趣的。”
“自恋症?”
“对,尤其是以想象作为自己的防御机制。他发现,青少年时期妈妈的言行刚好符合自恋症的特征。表面上看来,她只是非常自恋而已,她需要别人的仰慕,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希望有朝一日能取得成功,得到万众瞩目——”
“谁小时候不是这样?”
“准确地说,自恋症有一个度。有些特征非常常见,也是正常的——有些人利用自身这一特点,成为社会上广受欢迎的人。”
“比如说……?”
“呃——这不好说,比如演员……”他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我是认真的,自恋并不是卡拉瓦乔说的那样,整天对着镜子显摆。”
“如果这样就算自恋的话,黛芙妮早就不可救药了。”
“但有自恋倾向的人容易受到不切实际的念头和幻想的影响。”
“比如想象自己仰慕的人和自己之间有深厚的友情?”
“就是这样。多数时候,这种想象都没有害处,而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去,他们幻想的对象对此一无所知。但有时候,如果病人不得不面对现实,发现那只是自己的想象,而不是真实的存在——打个比方,就像镜子被打碎了一样——他们会觉得非常受伤。”
“然后就会伺机报复?”
“对,虽然在他们看来,这是正义的审判而绝非复仇。”
洛瑞尔点燃一支烟。
“鲁弗斯医生的笔记没有说清楚细节,但1940年初,妈妈大概十九岁左右的时候,她有两个主要的幻想,第一个关于她的雇主。她坚信,那位年迈的贵妇人把她视为亲生女儿,要把那栋价值不菲的祖屋赠送给她。”
“但老人并没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