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你们知道吗,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信以为真了呢。”黛芙妮把下巴搁在手背上,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那把蛋糕刀去哪儿了。”
“弄丢了呗,”艾莉丝说,“我记得有一年我没见着那把刀,跑去问妈妈的时候她说弄丢了。”
“家里不见了好多笔和针,那把刀肯定跟它们一起逍遥去了。”洛瑞尔飞快说道,她清了清喉咙,“我渴死了,再喝点吧!你们呢?”
“要是能找到那把刀就太好了!”穿过客厅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说。
“对呀,那样我们可以用它来切开母亲的生日蛋糕……”
洛瑞尔走进厨房,妹妹们兴奋的讨论声被抛在身后。“它会去哪儿呢?”黛芙妮的声音非常激动。
洛瑞尔扭开电灯开关,屋子瞬间活了过来,就像一个忠实的老管家,即便早就过了合约期,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此守候。厨房里空无一人,在昏暗的日光灯的照耀下,屋子比洛瑞尔记忆中凄凉了许多。地砖的接缝处灰扑扑的,茶叶罐的盖子上蒙了一层油腻腻的灰,仿佛是母亲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这个联想让洛瑞尔心里很不舒服。她应该雇个清洁工的——她为什么早没想到呢?自责的同时她又想到,自己为什么要离家那么远?应该常回家看看,亲手打扫房间的。
厨房里的冰箱看上去还比较新。原来那台老开尔文冰箱鞠躬尽瘁,终于退出尼克森家舞台的时候,洛瑞尔打电话从伦敦订了一台新的节能冰箱——还可以做冰块呢,母亲以前从未用过这种功能。
洛瑞尔找到自己带回来的夏布利酒,关上冰箱门——劲儿有点大,冰箱门上的磁铁掉下来,后面压着的剪报飘到冰箱底下的地板上。洛瑞尔有些丧气,她趴在地上,在灰尘堆里摸索着。剪报都出自《萨德伯里纪事报》,上面有艾莉丝穿着灰色花呢外套和黑色紧身衬衣站在学校前面的照片,看上去相当有校长范儿。这张照片丢了可不得了,洛瑞尔于是又找了个地方把它贴上——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尼克森家的冰箱可是个重要的地方,所有想引起家人注意的东西,照片、贺卡、奖状、提到尼克森家的文章报道等,都贴在白色的冰箱门上。大大小小的磁铁后面贴着五花八门的东西,看上去一片凌乱,家里有人曾建议把这些磁铁都拿去卖废品。
不知为何,洛瑞尔忽然想起1961年夏日里的一天早晨。那时,离格里的生日还有一个月,一家七口人围坐在餐桌边吃早餐。女孩儿们用勺子在黄油面包上涂草莓酱,父亲在用当地的报纸做剪报。那天的报纸上有桃乐茜的获奖照片,她举着红花菜豆,笑容满面。大家吃完饭后,父亲把剪报贴在冰箱上。
“你没事吧?”洛瑞尔转过头,看见洛丝站在门口。
“没事,怎么了?”
“你出来好一会儿了。”洛丝皱了皱鼻子,仔细打量着洛瑞尔,“你看上去有点憔悴。”
“灯光的缘故,”洛瑞尔说道,“这种灯光下,大家看上去都苍老了不少。”她转过身去摆弄螺丝锥,这样洛丝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了。“你们想出办法找那把蛋糕刀了吗?”
“是的,黛芙妮和艾莉丝凑到一块儿……”
“希望这把刀真的有魔力。”
“说得对。”洛丝打开烤箱,看覆盆子酱馅饼是否烤好了。房间里一时蒸汽翻滚,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水果味,洛瑞尔忍不住闭上双眼。这是母亲最拿手的点心。
她花了好几个月才鼓足勇气,去问母亲那天发生的事情。父亲和母亲希望她抛开过去往前看,他们否认了整件事情,说那些都只是洛瑞尔的幻想,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洛瑞尔知道,它的确发生过,还出现在她每晚的梦境里,房子边上的男人声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
“应该可以吃了,”洛丝满意地抽出烤盘,“没有妈妈做得好吃,我们只能将就一下了。”
去伦敦的前几天,洛瑞尔在厨房找到母亲。她直截了当地问:“那个男人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妈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一阵绞痛,她希望母亲会矢口否认,说是她听错了,那男人什么都没有说。
桃乐茜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她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清理冰箱。洛瑞尔看着母亲的背影,过了很久,她几乎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母亲终于开口说话了。“报纸,”她说道,“警察说他肯定是看了报纸上的文章。他的挎包里有那天的报纸,所以他知道咱们家的地址。”
这理由听上去非常完美。
如此甚好。洛瑞尔一直希望这件事有个合理的解释,如今终于有了。那个男人读了报纸,看见母亲的照片,然后就找过来了。洛瑞尔脑海中有个细微的声音在问:为什么?她赶紧驱散这个念头。那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找妈妈?再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不执著于细枝末节,整件事情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完全说得通。
本来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如今又被翻了出来。而在五十年后掀开这一切的竟然是一张突然出现的老照片,以及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洛瑞尔脑中尘封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复苏。
烤架“砰”的一声弹回烤箱里。洛丝说道:“还是再烤五分钟吧!”
洛瑞尔将酒咕嘟咕嘟倒进杯子里,努力装作淡然的样子叫了声妹妹的名字:“洛丝。”
“嗯?”
“今天那张照片,就是你在医院里给我看的那张照片,那个送书给妈妈的女人——”
“她叫薇薇安。”
“哦。”洛瑞尔放下酒瓶,身子轻轻颤抖着,这个名字总觉得似曾相识,“妈妈以前提到过这个人吗?”
“提到过,”洛丝说道,“我找到照片之后,母亲说这是她以前的朋友。”洛瑞尔想起照片上的日期是1941年,“战争时期的朋友。”
洛丝点点头,把抹布叠成整齐的方形。“妈妈没说太多,她只说薇薇安是澳大利亚人。”
“澳大利亚人?”
“她小时候就来英国了,原因我不太清楚。”
“那她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妈妈没说。”
“为什么我们从没见过她?”
“不知道。”
“这真奇怪,你觉得呢?妈妈以前从没提起过她。”洛瑞尔品了一小口酒,“这是为什么?”
烤箱定时器突然响起来。“她们可能吵架了,然后不再来往了。我可不清楚。”洛瑞尔戴上手套,“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呢?”
“我哪有?”
“可以开饭了,”洛丝捧着装着水果馅饼的盘子,“看上去棒极了。”
“她去世了,”洛瑞尔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坚定,“薇薇安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