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他们第二次同时开口说话了。桃莉忍不住笑起来:“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忽然觉得心情很爽朗,忍不住咯咯直笑,似乎能笑上一整晚。她喝得有点多,而且,得知吉米没有在薇薇安面前暴露身份,她的心情更好了。“我想说的是——”
“别说,”吉米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桃莉唇边,“让我说完,桃莉,我必须说完我想说的话。”
他的表情让桃莉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坚定,急切。虽然桃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关于薇薇安和她的医生朋友的事情,但她还是忍住了话头。
吉米的手指滑向一边,抚摸着桃莉的脸庞。“桃乐茜·史密森,”他的语气让桃莉的心都化了,“第一次见面我就爱上了你,你还记得考文垂那家咖啡馆吗?”
“你那时扛着一袋面粉。”
吉米笑起来:“一个真正的英雄,对,就是我。”
桃莉微笑着把空盘子推到一边,然后点燃一支烟。她突然觉得有些冷,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的确,那袋子好大。”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桃莉点点头,吉米说过很多次。这话真甜,所以吉米再次说起的时候她并没有打断他的话。但桃莉不知道,关于薇薇安的念头她还能在心里压多久。
“我是认真的,桃莉,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那你能叫服务员来看看炉火吗?”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这里忽然好冷。”她双手抱在胸前,“你难道不觉得冷吗?”吉米没有回答,他正忙着从裤兜里往外掏东西。桃莉看了眼服务员,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像看见她了,但却转身走进厨房。这时,另一对夫妇也起身离开,他们俩成了餐厅里唯一的客人。“我们走吧!”她对吉米说,“已经很晚了。”
“再给我一分钟。”
“可这儿好冷。”
“不想就不冷了。”
“可是——”
“我想向你求婚。”话一出口,吉米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忽然笑起来,“可求婚仪式被我搞得一团糟。我之前没有跟人求过婚,今后也不想再来一次。”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桃莉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桃乐茜·史密森,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桃莉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吉米的举动,她等着吉米自己演不下去,然后哈哈大笑——她知道吉米是在开玩笑,在伯恩茅斯的时候,吉米坚持一定要等自己攒够了钱才和她结婚。他随时可能笑场,然后问桃莉要不要吃些甜点。可吉米并没有,他仍旧跪在地上,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吉米,”桃莉喊道,“你这样会长冻疮的,快起来。”
吉米没听她的话。他抬起左手,手里露出一枚金戒指,中间镶着一块小小的宝石。这枚戒指款式有些旧,不可能是新的,但也不是真古董,肯定是吉米带来的道具。桃莉看着戒指,眨了眨眼。她真心仰慕吉米,他是个天才演员。她希望自己也能配合着吉米往下演,不过,她没料到吉米今天会来这招。吉米忽然这样兴致勃勃地玩起了自己常玩的假装游戏,桃莉有些不习惯,这该是自己的拿手好戏才对。桃莉也说不出,吉米这样自己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嗯,我得洗个头,好好想想。”她说了句俏皮话。
一缕头发遮住了吉米的眼睛,他甩甩头,把头发甩到一边。他一脸严肃地注视着桃莉,好像在理清自己的思绪。“我在向你求婚,桃莉。”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真诚,没有丝毫虚情假意或是模棱两可。桃莉忽然明白,吉米可能是认真的。
***
桃莉以为自己在开玩笑——意识到这一点,吉米差点忍不住笑起来。他是认真的,他把头发从眼睛前甩开,回想那天晚上她带自己回到卧室,脱掉红裙子时凝视自己的目光,还有她抬起下巴,与自己对视的样子。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年轻、强壮,能够在此时此刻和她待在这间卧室里,是件多么幸运的事。他又想起自己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的样子。桃莉这样的女孩居然会和自己相恋,真是难以置信。他看着桃莉沉睡的模样,发誓会爱她一生一世,直到两人都变成老头老太太,坐在农舍舒服的扶手椅上,孩子们长大成人,像鸟儿一样飞离这个家,他们俩可以相互为对方倒茶。
吉米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桃莉,想让她像自己一样清楚地看见未来的蓝图。但吉米知道,桃莉和自己不一样,她喜欢惊喜,不想在开始的时候就看见结局。吉米的万千思绪像落叶一样慢慢聚集在一起,他尽量用平淡的语调说道:“我希望你能嫁给我,桃儿。虽然我现在还不富裕,但我爱你,我不想虚度时光,过没有你的日子了。”桃莉明白他是认真的,脸色变了,嘴角抽搐着,眉头轻蹙。
吉米在等着她的回答。桃莉慢慢长叹了一口气,她摆弄着帽檐,两条好看的眉毛绞在一起。吉米知道,桃莉不喜欢这样戏剧化的突然安静,所以仍旧像在海边的小山上一样,看着她美丽的侧脸,心里其实并不担心。桃莉忽然开口了:“吉米——”她的声音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扭头看着吉米,脸颊上忽然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珠。“你不应该这时候向我求婚。”
吉米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桃莉就飞快地起身离开了。她慌不择路,屁股不小心撞到桌子上,最后,终于消失在战时伦敦漆黑冰冷的夜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过了好几分钟,她依旧没有回来。吉米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间,他的身体好像成了镜头下的人物,灵魂则高高地飘荡在半空,俯视着那具麻木的肉体。昏暗的餐厅里,一个男人孤独地跪在肮脏的地板上。夜已深沉,地板冰凉。
15 2011年,萨福克郡
洛瑞尔突然灵机一动:自己怎么没想到在谷歌上搜索一下母亲的名字呢?虽然,她认识的桃乐茜·尼克森并没有什么事值得网络铭记。
她实在等不及回到格林埃克斯农场的家里,干脆就坐在医院外面的小汽车中,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输入“桃乐茜·史密森”。她动作太快,输错了字母,不得不重新输入一遍。她准备好了,无论搜索结果如何都能坚强面对,然后才按下搜索按钮。手机屏幕上一共跳出来127条搜索结果,一个是位于美国的家族谱系网站,一个是在脸书上结识朋友的黛玛·桃乐茜,澳大利亚的分区电话簿上也有一个桃乐茜·史密森。洛瑞尔继续把页面往下拉,忽然看见国家广播公司人民战争档案的一个条目中也有母亲的名字。这篇文章有个副标题——《一位伦敦话务员记忆中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洛瑞尔哆嗦着手指点进去。
这是一位名叫凯瑟琳·弗朗西斯·巴克尔的女子的战争回忆录。伦敦大轰炸期间,她就职于威斯敏斯特的战争部,从事话务员的工作。页面顶部的说明显示,这篇文章是一位名叫苏珊娜·巴克尔的女子代表她的母亲提交的。页面上还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她坐在暗红色天鹅绒沙发上,脑袋后面枕着针织垫子的样子竟有几分卖弄风情的味道。照片下面有简短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