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走廊上弥漫着一股动物油脂和廉价肉散发的陈腐气息,桃莉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沿着滑腻腻的楼梯往楼上走。走到一楼的时候,她看见怀特太太的门缝里透出一缕亮光。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平常她屋里的灯早就关了,难道她在和死人交流?又或者,她在给德国军队发送密电?桃莉不知道怀特太太在干什么,说实话,她对此也并不关心。她忙着的时候,晚归的房客正好悄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大家相安无事,这样最好不过。桃莉沿着走廊蹑手蹑脚地走着,免得地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桃莉打开卧室房门,身影一滑,溜了进去。
桃莉用后背紧紧抵住门,这时候,她才完全放松下来,毫无顾忌地发泄心里积累了一晚上的痛苦。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提包扔在地上,就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耻辱、愤怒和痛苦交织而成的滚烫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和血肉模糊的膝盖,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粘在上衣和裙子上。透过模糊的泪光,她打量着这间寒酸的小屋——床罩破了洞,水槽的塞子边到处都是污垢。桃莉忽然彻底明白过来,那些珍贵美好的东西,都在自己的生命中缺席。她知道,这都怪薇薇安。失去吉米,一无所有,军工厂的枯燥工作——这一切都是薇薇安捣的鬼。就连今晚的不幸,她受伤的膝盖和划破的丝袜,被锁在自己付了一大笔房租的公寓外,她都算在了薇薇安头上——要是她跟薇薇安没有交集,没有去给她送项链,没有把这个卑鄙的女人当作好朋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桃莉模糊的目光落在放着奇幻本的搁板上,她内心的悲愤几乎快要决堤而出。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哆嗦着手翻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她满心欢喜搜集的薇薇安·詹金斯的社交照片都粘贴在这里。她曾仔细琢磨过每一张图片,对每一个细节都赞赏有加,牢牢记在心里。桃莉不敢相信,自己原来这么傻。
桃莉像一只发狂的野猫,用尽全力撕扯书页。她把那个女人的图片撕成碎片,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薇薇安·詹金斯看镜头时的小窍门——撕掉;从不开怀大笑——撕掉;自己被她像扔垃圾一样抛弃——撕掉。
今晚真是尽兴,桃莉正打算继续往下撕的时候,有件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僵直着身体,盯着手里的碎纸片,大口大口喘着气——没错,就是它。
那张照片里,那个项链坠子从薇薇安的衬衣领上滑出来,落在衣服的褶边上。桃莉用指尖摩挲着照片,想起归还项链那天自己的屈辱遭遇,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她把碎片扔在身旁的地板上,脑袋靠着床褥,闭上双眼。
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膝盖还在疼,桃莉觉得很累。
她闭着眼,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沮丧地吸着烟。
那天的事还历历在目,桃莉在心里把整件事细细回顾了一遍——亨利·詹金斯意外地邀请自己进屋,他奇怪的问题,对妻子行踪的好奇之心显而易见。
如果她跟亨利·詹金斯再多待一会儿,会发生什么?那天,桃莉差点告诉他食堂轮班的情况。如果她真的说了事情会如何?她告诉那位大作家:“噢,不是这样的,詹金斯先生,这不可能。我不知道薇薇安是怎么跟你说的,但她一周最多去食堂一次。”
可桃莉并没有说出口。她没有证实亨利·詹金斯心中的猜想,没有告诉他,他妻子在外面与人有染。她没把薇薇安·詹金斯供出来,平白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现在,她又没办法告诉亨利·詹金斯这些,他不会相信自己的话。这都得归功于薇薇安,她让亨利·詹金斯以为桃莉就是个爱小偷小摸的女仆。再说,桃莉现在的境况如此狼狈,手里也没有薇薇安出轨的证据。
困局。桃莉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除非自己亲眼看见薇薇安跟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接吻,自己刚好拍到他们出双入对的照片,否则说什么都没用。桃莉没有时间在昏暗的小巷里躲躲藏藏,跟着她去陌生的医院,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拍下合适的照片。要是自己能够知道薇薇安和她的医生情人会面的地方就好了,但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桃莉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这事如此简单,她忍不住笑起来。她一直在哀怨世事不公,希望有办法让一切重回正轨,现在,绝好的机会就摆在面前。
19 2011年,格林埃克斯农场
“她说她想回家。”
洛瑞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眼镜。“她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洛丝慢慢地用耐心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好像电话这边的人不懂英语一样。“她今天早上跟我说,她想回家,回格里埃克斯。”她停顿了一下,“她不想待在医院。”
“我知道了。”洛瑞尔戴上眼镜,从卧室的窗户里往外看,今天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她想回家,那医生是怎么说的?”
“等医生忙完手头的事情我会跟他谈谈的,可是——洛尔,”她的声音变得急促,“护士告诉我,她时日不多了。”
站在自己少女时代的卧室,看着清晨的阳光洒在褪色的壁纸上,洛瑞尔叹了一口气。母亲已经时日无多,没必要问护士这话究竟什么含义。“那好吧!”
“你怎么看?”
“她一定要回家?”
“是的。”
“那我们就在家里照顾她。”电话那头没有回答,洛瑞尔问道,“洛丝,你在吗?”
“我听着呢。你是认真的吗,洛尔?你也要回来,和我们一起待在家里?”
洛瑞尔正叼着香烟准备点火,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当然是认真的。”
“太好了,你是……你是在哭吗,洛尔?”
洛瑞尔晃了晃火柴,让它熄灭,然后才开口说道:“没,我没哭。”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洛瑞尔知道,妹妹手里的珠子快被拧出疙瘩了。她用温柔的语气说道:“洛丝,放心吧!我很好,我们大家都会很好的。这次我们一起努力,你就等着看吧!”
洛丝咳嗽了一声,既有赞同也有怀疑的意味。她很快就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还不错。回来的时候比我预料中晚得多。”实际上,她回到农舍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晚餐后,她和格里去了他的寝室,谈了很多关于母亲和亨利·詹金斯的猜想。他们决定,由格里负责追查鲁弗斯医生的线索,洛瑞尔去打听那个神秘的薇薇安。她是将母亲和亨利·詹金斯联系在一起的关键人物,也极可能是1961年亨利来找桃乐茜·尼克森的原因。
昨晚,他们说起这些任务的时候觉得很容易办到。但现在,站在明朗的日光中,洛瑞尔心里没有那么确定了。整个计划听上去就像拍电影一样,充满了梦幻的色彩。她扫了一眼光秃秃的手腕,不知自己究竟把手表放哪儿了。“现在几点了,洛丝?外面已经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