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薇薇安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不停回头打量着身后的街道。老太太在床上冲桃莉喊道:“桃乐茜——你还要看多久?我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究竟是谁?”桃莉压下心中的惊恐,强装淡定地告诉老太太,门外是一个穿着寒酸的女人,来收旧衣服的。格温多林夫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别让她进来,她肮脏的手指决不能碰到我的衣帽间。”桃莉当然乐意遵从她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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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桃莉吓得差点跳起来,原来,她已经在窗边站了好久,傻傻地盯着对面的25号。“砰——砰——”桃莉转过身,看见格温多林夫人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老太太嘴里含着一大块糖果,脸颊因此而鼓起来。她用拐杖捶打床垫,想引起桃莉的注意。
“什么事,格温多林夫人?”
老太太抱着胳膊,好像很冷的样子。
“你冷吗?”
她点点头。
桃莉用顺从的微笑掩饰住内心的郁闷——刚才老太太还在抱怨屋里太热,让桃莉把毛毯拿开。她走到床边:“我给你盖厚点,看能不能暖和些。”
格温多林夫人闭上眼,桃莉帮她盖上毯子。这活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老太太刚才用拐杖在床上这敲敲那儿戳戳,床单被子搅成一团,毯子被压在她大腿下面。桃莉飞快走到床的另一边,使劲儿把毛毯往外拽。
后来,她回想整件事的时候把一切都归罪于房间里的灰尘。当时,她正忙着往外拉扯毛毯,终于把它从格温多林夫人的大腿下解放出来。桃莉抖了抖毛毯,把它盖到格温多林夫人身上,把毛毯边掖在老太太的下巴下面。这时候,桃莉忽然使劲打了一个喷嚏,阿嚏——!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格温多林夫人,她猛地睁开双眼。
桃莉揉着疼痛的鼻子,慌忙道歉。她眨了眨被泪水糊住的双眼,看见老太太挥舞着胳膊,双手像惊恐的鸟儿一样扑腾着。
“格温多林夫人?”桃莉走近些,看见老太太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亲爱的夫人,您究竟怎么了?”
格温多林夫人的喉咙里传来粗哑的喘气声,她的脸此刻已经胀成了茄子般的紫色。她挥手指着自己的喉咙,里面有东西卡住了,她说不出话来——
是那颗糖,桃莉倒吸了一口凉气,它像枚塞子一样堵在老太太的喉咙里。桃莉不知该怎么办,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来不及思考,直接将手指伸进格温多林夫人的嘴里,想把糖果抠出来。
她没摸到糖果。
桃莉慌了,或许应该帮忙拍拍老太太的背,或者帮她揉揉腰?
两种办法都试过了,桃莉的心怦怦直跳,她甚至听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她想把格温多林夫人扶起来,但她实在太沉了,身上的衣服又滑……“没事的。”桃莉听见自己一边使劲一边安慰老太太的声音,“马上就好了。”
桃莉一边劝慰格温多林夫人,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她拉起来。格温多林夫人在她的怀里挣扎着。“很快就好了,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
最后,桃莉气喘吁吁,她不再说话,这时候,她才发现老太太的身体愈发沉重,她也不再扭动身体,喘气呼吸。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间漂亮大房子里的一切都沉默着,只有桃莉的呼吸声。她丢开格温多林夫人的身体,让她用惯常的姿势躺在床上。桃莉跌坐在床上,床铺吱吱嘎嘎的声音让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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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站在床尾,说格温多林夫人是“自然死亡”。桃莉一边握着老太太冰冷的手,一边用手绢拭着眼泪。医生看了看桃莉,补充道:“她小时候得过猩红热,心脏一直不好。”
桃莉端详着格温多林夫人严肃的脸庞,点了点头。她没有提到那颗糖和自己的喷嚏,这些都没有意义,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她不想念叨着糖果和灰尘,让自己听上去像个胡说八道的傻瓜。再说,医生赶来的时候格温多林夫人嗓子里的糖已经化了。前一天晚上,街道遭炸弹侵袭,满地废墟,医生花了好长时间才赶过来。
“节哀吧,姑娘。”医生拍拍桃莉的手背,安慰她。“我知道你对格温多林夫人很好,她也很喜欢你。”然后,医生戴上帽子,拿好自己的包,告诉桃莉葬礼上要邀请的宾客名单放在楼下的桌子上了。
***
1941年1月29日,彭伯利律师在坎普顿丛林7号的书房里公开宣读格温多林夫人的遗嘱。其实,这事本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按彭伯利先生的看法,最好是给遗嘱中提到的每个人都寄封信——他有严重的舞台恐惧症。但格温多林夫人好像预见到自己身后会发生一场闹剧,她坚持公开宣读遗嘱。桃莉作为继承人之一,也受邀来到书房,她对老太太的做法毫不吃惊。格温多林夫人厌恶自己唯一的外甥,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在她百年之后,没有什么比收回遗产,并当众把这笔财富交给其他人更能羞辱他了。
桃莉精心打扮,让自己看上去有女继承人的样子,又不过分刻意。她觉得格温多林夫人也希望自己这样做。
等待彭伯利先生宣读遗嘱的时候,桃莉心里非常紧张。可怜的彭伯利先生结结巴巴地读着继承遗产的先决条件,脸上的胎记憋得绯红。他提醒到场的继承者们——桃莉和沃尔西勋爵——这是自己的委托人格温多林夫人的意思。他作为一名公正无私而且具有资质的律师,对这份遗嘱进行了认证,证明它是格温多林夫人立下的最后一份遗嘱,具有法律效力。格温多林夫人的外甥长得跟斗牛犬一样高大,桃莉希望他在认真倾听彭伯利先生说的关于剥夺遗产继承权的情况。她知道,沃尔西勋爵要是知道自己阿姨是如何分配遗产的,肯定不会高兴。
桃莉的看法是对的。彭伯利先生朗读遗嘱正文的时候,佩罗格林·沃尔西勋爵气得快中风了。大部分时候,他都不是一位耐心的绅士,彭伯利先生还没读完前言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耐烦了。彭伯利先生还没读到“我留给我的外甥佩罗格林·沃尔西……”的时候,桃莉就听见他气呼呼的喘息声。终于,律师先生深吸一口气,掏出手绢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朗读财产分配事宜:“我,格温多林·卡尔迪克特,宣布之前所立的遗嘱全部作废。我把衣橱赠给我外甥佩罗格林·沃尔西的妻子,把先父衣帽间里的东西赠送给我的外甥。”
“什么?”沃尔西勋爵突然咆哮着吐出嘴里的雪茄烟,“这他妈的究竟什么意思?”
“沃尔西勋爵,”彭伯利先生结结巴巴地恳求道,脸上的胎记已经憋成了紫色,“请——请你安静地坐——坐下来,听我读——读完。”
“凭什么?我要起诉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我知道,就是你在我阿姨耳边吹风——”
“沃尔西勋爵,求——求求你了,坐下来。”
彭伯利先生迎着桃莉善意的颔首,继续朗读遗嘱。“我把剩下的财产和房产、地产、个人物品及其他,包括我在伦敦坎普顿丛林7号的房子——下文列出的部分物品除外——捐赠给肯辛顿动物收容所。”彭伯利先生抬起头看了看,“该机构的代表今天因故无法到场……”这时,桃莉耳中“嗡”的一声,除了背叛的钟声,她什么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