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
冰霜只结三九,他不是他的春罢了。
提灯做着做着,真受不住的时候,谢九楼还不愿意停。有多恼多气,就做得多用力。
所以提灯没办法了,他的阿海海莫名不心疼他了,他叫也没用,喊也没用,越想着,越发哭起来。
他的双眼被水模糊住,到处摸索着去够谢九楼的手,讨好地喊:“阿海海,阿海海。”
阿海海不应他,反倒顶得更深去,深到提灯承受不住的地方,提灯颤着腿根想往后躲。
他的阿海海两手掐着他的胯把他拽了回去,提灯仰起脖子哭喊出声,趁机找到谢九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的吊坠上,要谢九楼摸摸。
他以为这样就好了,自己能被放过了,但没有效果。
提灯朦胧着想,今夜是怎么得罪了人,连这样都哄不好。
他取下自己发髻上右方的簪子,已经快哭得断了气,颤巍巍递到谢九楼眼下,还不停喊着:“阿海海。”这下总该能哄好了。
不料谢九楼接过那根发簪,冷眼瞥了瞥,便扔在一旁:“平日不让我碰的,如今给我,我也不要。”
遂也不再言语,只死命压着提灯一个劲儿地顶撞,底下人哭得再厉害也充耳不闻,听得气急了,反还将手指伸到提灯嘴里胡乱搅和,又或者把提灯翻过去捂住人的嘴,逼得提灯光流泪不出声也罢,对方越是蹭他摸他,越是顺从得和平日大相径庭,谢九楼就越恼,越要折磨个没完。
那晚谢九楼下床打水,回来给提灯擦身,提灯已经连支着胳膊起身的劲都没有,膝盖一屈,腿根就抖得厉害。
对方过分至此,提灯也半点不气,目送谢九楼出去,又两眼紧张地迎着人进来。
谢九楼知道,这是药效没过,他还把他当另一个人。
要睡觉那会儿,提灯小心翼翼钻进谢九楼怀里,明明已经疲倦不堪,还硬撑着眼皮子不肯闭上,就抬着头,一眼不眨地往上看,看谢九楼棱角分明的下颌,看谢九楼紧绷的嘴角,还有不知为何同他作气紧闭着的眼。
谢九楼掀开眼皮,往下一扫,被提灯发现,提灯赶紧又往他怀里蹭蹭,神色间憋着点不明就里的委屈,但更多是希望被回应的企盼。
这让谢九楼想起他八岁那年,还在娑婆世里的时候,他曾去悬珠墓林救过的一只灵鹿。
那灵鹿约莫是误打误撞碰到了哪个高级刃者布下的珠界,一只后脚被伤得皮开肉绽,一眼可见惨惨白骨。
他是在这林子里野惯了的,当即割下衣裳又回去拿了药膏把鹿救下,此后接连数日,都来瞧瞧灵鹿的伤好了没有。
后来一段时间,他入天子府去了,好些日子没去珠林,待一出去,就急急去瞧那只鹿。
灵鹿不知在他们往日约定的地方等了多少日夜,栖身的那一块地周边长满嫩草,唯独那一处是黄土陈泥。
谢九楼给它换了最后一回药,和灵鹿待到天黑便要回去。
他走一步,灵鹿在后头跟一步,生怕他又不再来似的。
那夜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家躺下,梦里还是灵鹿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在他走出墓林的最后一步,那鹿站在珠光细碎的林子里,于黑暗中亭亭而立,让人只瞧得见那双不会说话的眼睛。
它望谢九楼一眼,比旁人说过的许多话都更让谢九楼铭心挂念。
如今这眼睛像是附生到提灯身上来了,他明明抱着他,却还像那只鹿一样生怕谢九楼没有归期般地直勾勾地看。
谢九楼叹了口气,终于抱紧提灯,将下巴搁在提灯头顶,一下一下抚摸提灯脑后,低声说:“睡吧。阿海海一直在的。”
第3章 3
3
提灯醒来时,谢九楼正侧卧着对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把玩昨夜那支扔到一旁的簪子。
说是簪子,其实是戗金短筷。本为一双,细的那头对插入提灯发髻,不仔细看,只当是两根金玉发簪。自打入无界处以来,提灯就随身携带,除了沐浴以外,大多时都簪在头发里。发髻上搭一个银缎面压金边像儒巾的小帽,不大点,只两块布,中间顶起来,向后一折,横面略宽,没包头,刚好盖住盘发,露出两边的簪头簪尾,后头及背两根发带,看起来像个书生。
这一对短筷打得精致小巧,头上镀寸把长的金帽,筷身为碧透的翡翠,成色极好,无絮无丝,其间又有两条凿出来的玉沟,草根粗细,绕着筷身缠到尾部,似两条小蛇,沟体处填以鎏金。饶是谢九楼这种多年在外见遍无数巧夺天工的玩物宝贝的人,眼下对着这双筷子也难以一眼置之。
只是他掂着,总觉着重量有所偏失。
就好像……里头是镂空的。
这玩意儿细致考究至此,难不成还要在内里偷工减料?
谢九楼正忖度着,提灯蹙眉轻哼一声,悠悠睁眼。
二人无端对视上,提灯无意瞥见谢九楼的手,很快把注意放在那上头。
“醒了?”谢九楼先问,见提灯只盯着他手里的簪子,便将东西往提灯身上被褥一抛,冷冷哂道,“紧张什么?”
提灯拿了簪子问:“不是让你别碰?”
他问完,没听见声儿,看过去,谢九楼脸色很不好。
“我想碰?”谢九楼呛道,“你未免太瞧得起它。娑婆世带没带进阴司的宝贝我看尽了不知多少,谁稀得你这一支去?”
提灯不与他做口舌之争,低着头把簪子戴上。
谢九楼一拳打在棉花上,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这下非发泄出来不可:“你究竟是真醒了还是迷着呢?怎么昨儿自己干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东西巴巴送到我跟前,眼一闭一睁,就成我的不是了。你瞧我像谁?该是九殿,还是你的阿海海?”
提灯正摸着发髻插簪子,猛地听见这话,就僵住枕上。
他抬头问:“昨夜,发生了什么?”
谢九楼瞧这人是真一点也记不起来,心头总算爽快了些,更不回答,反看向提灯脖子上的吊坠问:“这也是他送你的?”
这吊坠是颗玉扳指,做工远不及那对发簪来得好,谢九楼趁提灯熟睡时偷摸仔细瞧过,环着扳指一圈上有纹路,看模样应当是一只走兽。
提灯神色逐渐森然,不松口地问:“我还说了什么?”
谢九楼瞧他警惕成这样,浑身都舒坦了,一个翻身下床,往外走去。
顺带不忘挖苦:“白璧尽瑕,粗制滥造。你那阿海海的手笔,不过如此。”
再回来,提灯就不在了。
谢九楼踏入房门先是一愣,随即扭头冲出去。
他找遍阴司提灯常去的地方,没有寻到半点踪影,最后才去了冥桥——脱离娑婆世,进入无界处的必经之地,如果要回去,也要行经这里。
彼时提灯正蹲在桥上发神,鹤顶红坐在桥头,桥下是早已干涸枯裂的河床,船上种满芍药。
他冲提灯扬扬下巴:“有人找你来。”
话音未落,提灯握拳撑在鞋面的一只手忽地被攥住往上提,害他差点往旁边一个踉跄。
抬头,是谢九楼阴寒的脸:“我阴司无界处,就是被你这么儿戏的地方?多少人求门不得,你倒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提灯蹙眉:“什么?”
桥下鹤顶红听得明白,含笑往桥头看去。
提灯的位置,再走几步,下了桥就出阴司,入惘然河,临未知境了。
谢九楼哼了一声,又佝头蹲下去,二话不说捞着提灯扛到自己肩上,另一手拿着提灯放在脚边的美人灯就往回走。
他将人扔到床上,正提膝要过去,便被提灯挡了。
“……我不要。”提灯躲着他的眼睛,“今晚,不想要。”
“怎么?”谢九楼略一偏头,笑吟吟道,“昨夜尝到甜头,一觉醒来,忘不掉他的滋味了,哪里还能接受我呢?”
提灯似要辩驳,嘴皮子一张,又咬牙把话咽下去。
谢九楼倾身过去,挤进提灯两条腿间,把人按在身下,抵死道:“你也就想想。再忘不掉,不过一张脸。那滋味儿再好,到底是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