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梨之歌
“突然,有什么东西一把攥住了我的脚踝。
“我大叫一声,向旁边一跳,结果被绊倒在冰冷的肢体之间。我的小臂按在一具尸体的腿上,它的脸埋在草丛中。那个东西依然紧紧抓着我的脚踝,要我说的话,它还在使劲把我向后拖。
“我挣扎着跪坐起来,疯狂地试图收回自己的右腿。我拼命喊叫,甚至希望能惊动前门的警卫。我真的希望赶紧过来一个人,不管是谁都行。然而没有人来。我大声喊着桑贾伊的名字,却无人应答。那个东西紧紧抓住我的脚踝,我的脚踝疼得像火烧一样。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站直身体。那东西松开了,我单膝跪下,仔细查看那到底是什么。
“一具尸体身上盖着一层丝质的防水布,上面缀着许多尼龙线。我刚才踩进了一圈松脱的线头里,结果越拉越紧。看清楚以后,我只花几秒钟就解开了那堆线。
“我笑了。就在这时候,星光下我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从丝质防水布旁边露了出来。我用凉鞋的鞋尖把那只手推回盖布下面。真棒。让桑贾伊直接去拖尸体吧,反正他也不在乎和贱民干一样的活儿。我用丝布裹紧这具尸体,尽量不接触它的肉体,然后捡起松脱的线头把它捆好。最后,我扛起这件柔软的重物,快步穿过黑暗的亭子。随着我渐渐走远,神车里的响动也停歇下来。
“桑贾伊在墙脚的阴影里等我。‘快点!’他低声喊道。已经十一点多了,这里离骷髅外道的神庙还有好几英里。我们俩合力举起两具尸体,扔到墙那边。
“从停尸场到神庙的那段路简直是场噩梦——一场荒诞的噩梦。桑贾伊在车流中左右摇摆,逼得别人的牛车踏出路外、行人跳上垃圾堆躲避,我们的货物也在后车厢里来回滚动。他还疯狂地闪着车灯警告对面的卡车,表明自己决不会让路。有两次他丧心病狂地从左侧超车,甚至开到了人行道上。我们在加尔各答的深夜飞驰,将一连串怒骂留在身后。
“最后我们终于惹上了事儿。开到马坦广场附近,桑贾伊试图在一个十字路口迎着对面三条车道的车流硬穿过去。路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拖拉机轮子,警察站在上面指挥交通。看见这一幕,警察跳下轮子,挥手示意我们停车。在那个瞬间,我真的以为桑贾伊会直接从他身上碾过去。结果我的室友双脚猛踩刹车,同时使劲拽着方向盘,仿佛想拉住一头狂奔的公牛。我们的面包车猛地顿了一下,差点儿翻车,最后终于在离警察伸出的手掌只有一英尺的地方停住了。发动机熄了火,后车厢的一具尸体骨碌碌地滚到前面,一只赤裸的脚搭在驾驶座和我之间。幸运的是,两具尸体外面的裹布都还没散开。我赶紧扯过一片布盖住尸体的脚,交警怒气冲冲地走向桑贾伊那边。他把头探进右侧车窗,脸上的愤怒简直要溢出来了。
“‘你他妈以为自己在干什么?’警察的宽大头盔随着他的怒吼上下摆动。感谢所有神祇,这个警察不是锡克教徒。他用西孟加拉口音朝我们大喊大叫,不时举起沉重的拉蒂棍敲打桑贾伊那边的车门以示强调。大城市里的所有警察似乎都是锡克教徒——如果这位交警也是的话,他的棍子早就敲到我们头上了。
“桑贾伊还没来得及辩解,更别说重新发动汽车,那名警察就已经后退一步,抬手捂住了鼻子。‘呸!’他吼道,‘他妈的,你们在车里装了什么?’
“我绝望地蜷缩在座位上。一切全完了。警察会把我们抓起来,我们会在可怕的胡格利监狱里待一辈子——不过反正我们的这辈子也没几天了,因为要不了多久骷髅外道的人就会杀了我们。
“但是,桑贾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把头伸出窗外:‘啊,最最尊敬的长官,您肯定认出这辆车了,对吧长官?’他张开手掌拍了拍坑坑洼洼的车门。
“警察疑惑地皱起眉头,又往后退了一步。‘嗯。’他瓮声说道。
“‘对,对,对,’桑贾伊依然一脸傻笑,他高声说,‘这正是霍特普及阿帕霍塔兰简联合会首席乞丐大师戈帕拉克里希南·尼兰德兰纳斯·G.S.马哈帕特拉的财产!后面装的是他手下最宝贵、最值得同情的六位麻风病人。这可都是摇钱树啊,尊敬的长官!’桑贾伊左手发动了引擎,右手一挥,指向后车厢,‘一小时前我就应该把马哈帕特拉大师的财产送回他们的食宿站了,尊敬的长官。这会儿他肯定想砍了我的头。可是,如果您能逮捕我们,尊敬的警察先生,那我至少能为自己无伤大雅的迟到找到一个借口。求您了,如果您要逮捕我们,我这就把后车厢打开。长官,那些麻风病人虽然宝贵,但没法走路,所以您得帮我把他们搬下车。’桑贾伊作势摸索车门,仿佛真的打算下去一样。
“‘别!’警察厉声大喝,然后冲着桑贾伊蠢蠢欲动的手不耐烦地挥了挥拉蒂棒,‘滚吧!马上!’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快步走回路中央。就在他跳下轮胎后的短短几分钟里,车已经堵住了三条街,他重新开始挥舞手臂、吹响警哨,理清那一团乱麻。
“桑贾伊再次发动面包车直接碾过广场公园的草地,绕开堵成一团的路口,迎着对面的车流转弯驶入海滨南路。
“我们尽量把车停在靠近仓库的地方。街上很黑,不过面包车后面有一盏灯笼。我们的祭品被裹布上松脱的绳子缠得乱七八糟,桑贾伊不得不点燃了灯笼,试图把它们解开。我看了看表,还差十分钟到十二点。这块表是桑贾伊送我的,它经常会慢一点儿。
“借着灯笼跳动的火光,我只能勉强看到,桑贾伊从停尸场弄回来的是个老头儿。这具尸体没有牙齿,头发也只剩下一小把,两只眼睛都有白内障。我那具尸体裹布上松脱的尼龙绳像蜘蛛网一样缠在老头儿身上。
“‘真见鬼!’桑贾伊低声咒骂,‘这活像一副发臭的降落伞。不,这张该死的网跟防水布缠到一起了。’最后,他不得不用牙齿把绳子咬断。
“‘快点,’他叫我,‘把你那具身上的裹布剥下来,他们不想看到它裹在布里。’
“‘可是我不……’
“‘快动手,他妈的!’桑贾伊怒气冲冲地催促。他的眼睛都快从涨红的脸上蹦出来了,灯笼发出噼啪的轻响。‘见鬼,见鬼,见鬼!’他咒骂道,‘我就该照原来的计划,把你当成祭品送上去,那就他妈的简单多了。真见鬼!’桑贾伊愤怒地托住老头儿的双胁,把他从破烂的袍子里拖了出去。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心里一片茫然。然后我慢慢地蹲下来,开始解最后几个绳结,抽出最后几根绳子,其实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跟你说,贾伊普拉卡希,你就是社会不公的受害者,你的困境触动了我。我会把每月两百卢比的房租降到五卢比。如果你还需要头两三个月的生活费,我很愿意借给你。’
“泪水流过我的脸颊,滴落到脚下的裹尸布上。我听见桑贾伊在很遥远的地方催促,但我依然快不起来。我机械地解开最后几根纠缠的绳子,想起桑贾伊收留我的那一刻,我如何流下感动的泪水,而在他决定带我参加骷髅外道入会仪式的时候,我又是何等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