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梨之歌
“‘我就该照原来的计划,把你当成祭品送上去。’
“我胡乱擦擦眼睛,恼怒地扯开裹尸布,把它扔进面包车另一头的角落。
“‘哎呀!’我叫出了声,同时情不自禁地往后一仰,砰地撞上车厢壁,巨大的反弹力将我向前一推,我险些扑倒在眼前这件东西身上。灯笼被打翻了,它在金属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动,我再次惊叫起来。
“‘怎么了?’桑贾伊跑回面包车旁。然后他猛地停下脚步,抓住车门,‘啊……’
“我像扛自己的新娘一样从停尸场里背回来的这件东西或许曾经是一个人。但是现在,它已经完全不成人形。整具尸体肿胀膨大,足足有普通人的两倍尺寸——它看起来更像是腐烂的巨大海星,而不是人类。那张脸已经失去了形状,只剩下一整片白色,几处内陷的褶皱和裂缝显示出眼睛、嘴巴和鼻子曾经在的地方。这玩意儿完全就是人体的恶心版仿品,由正在化脓的真菌和腐烂的死肉胡乱捏成。
“整具尸体一片苍白——非常白——白得像是胡格利河里翻起的死鲤鱼的肚子一样。它的皮肤质感像是被漂白的腐烂橡胶,或者说,像是毒蟾蜍的肚皮。整具尸体肿得发亮,看起来鼓鼓囊囊,仿佛里面膨胀的气体和肿大的器官早已挤满整个身体,随时可能爆开。断裂的肋骨和其他骨头在膨胀的身体里清晰可见,就像生面团发酵时露出里面嵌着的小棍子一样。
“‘啊,’桑贾伊又抽了一口凉气,‘一个淹死鬼。’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判断,尸体骤然散发出一阵河泥的酸臭气味,一只虫子似的玩意儿从黑洞洞的眼窝里钻了出来,湿漉漉的触角试探着夜晚的空气,然后在光线的刺激下,它又缩了回去。我能感觉到,那具肿胀的尸体里还有其他很多东西在动。
“我紧紧靠在车厢壁上,朝着后门挪动。我应该一把推开桑贾伊,逃进可爱的夜色里,但他拦住了我,把我推回后车厢那边。
“‘把它抱起来。’桑贾伊说。
“我瞪着他。掉落的灯笼在我们之间投下疯狂跳动的影子,我直愣愣地瞪着他,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把它抱起来,贾伊普拉卡希。仪式就要开始了,我们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赶快。’
“我真该跳起来撞开他。我真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满嘴谎话的喉咙吐出最后一口气。然后我看到了枪。那把枪突然出现在他手中,就像机灵的流浪魔术师掌心突然绽出一朵莲花。那是一把很小的手枪,看起来简直不像真的。但它确实是真的,我毫不怀疑。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的眉心。
“‘把它抱起来。’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可能抱起身后地板上的那个玩意儿。除非让我知道,如果我不照做的话,三秒钟后我就一定会送命。死掉。和车里那玩意儿一样。和它躺在一起。在它上面。和它一起。
“我跪下来把灯笼扶正,免得火扑出来点燃裹尸布,然后我伸出双臂,插进那个东西的下方。它看起来似乎很欢迎我的拥抱,它的一只胳膊悄悄搭在我身侧,就像羞怯的爱人试探的抚摸。我的手指深深陷进那片白色之中,它的肉摸起来很凉,滑溜溜的,我相信我的手指随时可能戳进它体内。我退出面包车外,向前走了一步,手指触及之处感觉有柔软的东西在那里面搅动、移位。那东西软绵绵地倚在我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无比确信它会立即融化,哗啦啦地泼在我身上,就像一摊潮湿的河泥。
“我抬头望着夜空,踉跄向前走去。在我身后,桑贾伊扛起他那件冰凉的货物,跟着我走进骷髅外道的神庙。”
08
撒以坦潘察帕桑阿帕亚特——普鲁萨姆,埃斯瓦姆,加姆,阿维姆,阿亚姆……
普鲁萨姆普拉萨满阿拉布黑特,普鲁索海普拉萨满帕桑南姆……
“我们唱着《百道梵书》中的圣歌。”
“歌词的意思是说:‘献祭应该按照这样的顺序……首先是人,然后是马、公牛、公羊和山羊……人在所有动物之首,也是神最喜爱的……’
“黑暗中我们跪在觉醒的迦梨脚下。他们已经替我们换上了纯白的裹腰布,我们赤着脚,额头上画着符。七个新人围成半圆形跪在迦梨神像前,身后是一道蜡烛组成的弧线,其他教徒围在蜡烛外面。我们带来作为祭品的尸体摆放在正前方,一位骷髅外道的祭司在每具尸体的肚子上放了一个白色的小小颅骨。那颅骨属于人类,但是看起来很小,绝不会是成年人的。颅骨空荡荡的眼窝凝视着我们,带来莫名的压力,就像被女神饥饿的眼睛盯着一样。
世界充满痛苦,
噢,湿婆的恐怖妻子,
你在咀嚼血肉;
“第八个新人的头颅依然挂在迦梨指尖,但现在,那张年轻的脸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嘴唇向后咧开,仿佛在笑一样。不过神像脚下的尸体却不见了,女神戴着镯子的脚抬在半空中,底下空无一物。
噢,湿婆的恐怖妻子,
你的舌头在畅饮鲜血,
噢,黑暗之母!噢,赤裸之母。
“我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桑贾伊刚才说的话在不断回响。‘我就该把你当成祭品。’我真是个乡下来的傻瓜。更糟糕的是,这个乡下来的傻瓜永远也没法回乡下了。无论今晚还会发生什么,我知道安古达的简单生活已经被我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噢,湿婆的爱人,
世界充满痛苦。
“神庙安静下来,我们合眼入定,只有在觉醒的神祇身旁,你才有可能进入最深的冥想状态。然后我渐渐听到了声音。地下河隐隐约约的水声,有什么东西从我赤脚附近的地板上滑过。我无觉、无思。我重新睁开眼睛,发现神像猩红的舌头伸得比刚才更长。但我毫不讶异。
“其他教徒陆续走上前来,七名祭司走到我们供奉的可怖祭坛对面,分别与七个新人面对面地跪下。我对面那位婆罗门看起来十分面善,或许是位银行家,某种需要每天对别人露出和蔼微笑的工作。
噢,迦梨,噢,她带来恐怖,
噢,无首女神,她被砍下了头颅,
噢,禅蒂,最残暴的化身,
噢,卡玛斯基,她是噬魂者,
请聆听我们的祷告,噢,湿婆的恐怖妻子。
“我的祭司托起我的右手翻过手掌,似乎打算替我看手相。他的另一只手伸进裹腰布的褶皱,等到那只手重新抽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钢刃的闪光。
“主祭司用额头触碰女神抬起的那只脚,他的声音非常轻柔。‘你们的血肉将取悦女神。’
“其他祭司同时开始行动。刀锋划过我们的手掌,就像在削竹子一样。祭司灵巧地切开我掌心最厚的部位,削下一条肉来。我们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但只有那个胖子疼得叫了起来。
“‘彼将悦纳牺牲,噢,至伟女神。请接受他献上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