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梨之歌
“‘萨马尔表哥才四十九岁。’桑贾伊说。他拉起衣襟擦了擦眼睛,随后重新捂住鼻子。办事员再次耸耸肩。
“‘贾伊普拉卡希,你为什么不去找找卡米拉表姐呢?’桑贾伊说,‘我先去找人来搬萨马尔表哥。’
“‘不,不。’殓房的人说。
“‘为什么不?’桑贾伊和我同时问道。
“‘不行。’男人看着手里的记事本皱起眉头,‘你得先认领了这具尸体,才能把它搬走。’
“‘可是我刚认领了他呀,他就是萨马尔表哥。’桑贾伊仍然抓着尸体握紧的拳头。
“‘不不,我是说正式的认领,你得去邮局办手续。’
“‘邮局?’我问道。
“‘是的,是的,是的。市政府把失踪人口和无名尸体管理办公室设在了邮局里,就在三楼上面。要办认领手续,你们得交两百卢比给市政府。每具被认领的尸体的亲人各需两百卢比,就是这样。’
“‘哎呀!’桑贾伊高呼,‘为什么要交两百?’
“‘当然是为了出具正式的认领证明。然后你还得去滑铁卢街的市政公司办公室,他们只在周六对公众开放。’
“‘现在离周六还有足足三天!’我叫道。
“‘我们去那儿干吗?’桑贾伊问道。
“‘当然是为了付五百卢比的收尸费。因为他们提供了运输服务。’办事员叹了口气,‘所以,我得拿到认领证明、认领费收据、收尸费收据,当然还有运送尸体的许可证,然后才能把他转交给你们。’
“‘啊,’桑贾伊松开了萨马尔表哥的手,‘那么我们又该去哪里办这个许可证?’
“‘拉吉巴哈旺【17】附近的国家行政办公室许可证发放窗口。’
“‘当然,’桑贾伊说,‘那么它的费用是……’
“‘每具尸体八百卢比,五具以上有折扣。’
“‘我们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吗?’桑贾伊追问。他的声音绷得很紧,按照我的经验,只要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那么接下来他马上就会捶打墙壁,或者一脚踹向我们院子里和楼梯上到处乱跑的缅甸小孩。
“‘还有,还有,’办事员说,‘还有死亡证明,这个我可以开。’
“‘啊哈,’桑贾伊吸了口气,‘要多少钱?’
“‘五十卢比而已,’办事员笑道,‘然后就是房租了。’
“‘房租?’我瓮声重复,上衣依然捂在嘴巴上。
“‘是的,是的,是的。如你所见,我们这里真的很挤。所以每具尸体每天的床位费是十五卢比。’他翻了翻记事本,‘你们的萨马尔表哥要付一百零五卢比的房租。’
“‘可是他才在这里待了一天!’我喊道。
“‘是的,是的。但是恐怕我们得收一周的费用,因为他……呃……他的情况比较恶劣,要使用特殊的设备。现在我们可以去找你的卡米拉表姐了吗?’
“‘我们得花差不多两千卢比!’桑贾伊爆发出一阵怒吼,‘而且这仅仅是一具尸体的价格!’
“‘噢,是的,是的,’办事员露出微笑,‘我想,瓦拉纳西的毯子生意最近应该不错?’
“‘我们走,贾伊普拉卡希。’桑贾伊转身就走。
“‘但卡米拉表姐怎么办?’我喊道。
“‘走就是了!’桑贾伊把我从房间里拽了出去。
“殓房外停着一辆白色的卡车,桑贾伊凑到司机身旁。‘那些尸体,’他说,‘都会送到哪儿去?’
“‘什么?’
“‘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从这儿运出去以后,你们会把它们送到哪里?’
“司机坐直身体,皱起眉头。‘大部分都会送去奈都传染病医院,由他们负责处理。’
“‘医院在哪儿?’
“‘阿帕霍特普路那头。’
“街上很堵,我们坐了一小时的公车才到了地方。老旧的医院里挤满了人,有的盼望痊愈,有的只能等死。长长的走廊和无处不在的病床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殓房。鸟儿钻进窗户的栏杆,一边四处寻找食物的碎屑,一边在乱糟糟的床单上拉屎。蜥蜴从崩裂的墙壁上匆匆爬过,我看见一只啮齿动物在病床下面一溜烟儿不见了。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实习医生拦住了我们。‘你们是谁?’
“桑贾伊惊讶地报上我们俩的名字,我知道他的脑子肯定在疯狂转动,试图编一个合理的故事。
“‘你们是为了那些尸体来的,没错吧?’实习医生质问道。
“我们俩眨了眨眼。
“‘你们是记者,对吗?’他继续追问。
“‘是的。’桑贾伊回答。
“‘真该死。我们早就知道事情会闹到这步,’实习医生低吼道,‘听着,这不是我们的错!’
“‘为什么?’桑贾伊问道。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旧笔记本,我知道上面写满了乞丐头目交的保护费、我们的洗衣费账单和购物单。‘能请你谈几句看法吗?’他捏住一支破铅笔头。
“‘这边来。’实习医生突然说道。他领着我们穿过伤寒病区、相邻的厨房和室外的几处垃圾堆,来到医院背后。这里有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面积有几英亩。远处隐隐能看见粗布袋和锡顶搭起的棚子,一大片单间宿舍正在成形。草丛中停着一台生锈的推土机,推土机上靠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他怀里抱着一把古老的手动步枪。
“‘嘿呀!’实习医生喊道,老头儿跳了起来,举起步枪。‘那里!那里!’实习医生一边喊一边指向草丛深处,老头儿开火了,枪声传向我们身后高耸的大楼。
“‘糟糕,糟糕,糟糕!’实习医生一边诅咒,一边迅速弯腰捡起一块大石头。听到枪声,一条灰狗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紧盯着我们。这条狗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清晰可见。随后它转身夹着尾巴跑开了,嘴巴里粉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实习医生用力一扔,石头没砸到狗,只飞了一半就落入了草丛。推土机旁,老头儿正在拼命摆弄枪栓,好像是有哪儿卡住了。
“‘真见鬼!’实习医生骂了一句,然后领着我们穿过草地。我发现地上到处都是土丘和不长草的秃痕,仿佛那台推土机是一只家猫,多年来它一直在这里磨爪子。我们在一个浅坑旁边停下脚步,刚才那条灰狗就是在这里出现的。
“‘啊!’我惊得退了一步。一只腐烂的人手从潮湿的土里伸出来,扫过我的凉鞋,碰到了我的赤脚。还有别的东西从土里露了出来。就在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远处还有别的坑,也有别的狗在坑里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