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物语之夏露草/冬雪女
它会变成什么模样呢?石川猜想,它真实的脸究竟是吉祥天女,还是夜叉?它能不能变幻成自己认识的模样?而自己,究竟想要看见什么?
石川在那可怕的疼痛中,突然发现有些有些回忆的碎片从黑色的水中浮上来,就好像那团微光伸出长长的触角,把它们钓着。那些碎片属于一株折断的水仙,一页残破的俳句草稿,一只钢笔的笔帽,还有一只雪白的手套,一个掉落的铜制的风铃……
石川的头痛似乎随着这些碎片的浮现而渐渐地减轻,或者说,渐渐分离。头依然撕裂般地疼,但那疼却属于躯体,石川本人则不再介意。他仿佛变得轻灵起来,被黑色的水包围着,如同在母亲的子宫中,无需担心呼吸,也不必忧虑其他的事情,只要朝前游,就可以碰到那些碎片。
“可是拿到又有什么用呢?”一个熟悉而又模糊的声音在喃喃低语,“秀实,你拿到它们又怎么样呢?你还有明天吗?你快要死了……”
石川的头好像立刻插进了一把鱼叉,更痛了十倍,然后有人拽住了鱼叉末端的绳子,猛地将他拉出了水面。
黑色的水消失了,蚕丝般的微光也消失了,那些碎片都没有了,石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真正地睁开眼睛。他就像一条快要窒息的鱼,拼命地吸气,但头脑中的剧痛却渐渐地平息了。
石川看清楚自己仍然躺在卧室中,全身都是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乱得一塌糊涂。他就如同一团面,浸泡在水中,变成了一滩稀糊糊的东西。
月光从拉门外照进来,惨白的格子切割着它们,在石川脸上留下一个十字形的影子。石川眨着干涩的眼睛,慢慢平复了呼吸,他疲倦地抬不起一根手指,耳朵里残留着嗡嗡的杂音,大脑中被钢锥戳伤的部分还在隐隐发疼,但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这是第几发病,石川都记不得了,唯一有感觉的就是那种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他伸手在凌乱的被褥和扔到旁边的枕头下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然后打开盖子倒了倒,瓶中落下几枚白色的药片,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就好像是圆形的泪滴。
石川突然坐起来,把身边的东西统统狂躁地乱扔出去!
夏天的太阳出来得很早,天空只要有一线白,很快就会将黑色的幕布织上同样的颜色,然后又慢慢地染红,最终呈现出通透澄净的浅蓝。
石川的身上却仍旧带着昨天夜里那月光的惨白。他在破晓的时候就从井中打了几桶冷水浇在身上,冰凉的水让他晚上流的汗都被冲走了,同时也带走了皮肤上的温度。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炎热夏季的早晨,他都打着寒噤。
他坐在宽廊上,点燃了一只烟,那种带着苦味的气体在他肺部游动,暂时麻醉了神经。他头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地看着面前的庭院。阳光还在墙外徘徊,并没有照进来,在阴暗的角落里,还有一点点微弱的虫鸣。因为没风,所以杂草们都静静地站立着,好像还在沉睡。石川有些嫉妒它们——能睡一个好觉真是幸运。
这个时候,玄关处的一个铜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那是一个老式的绳铃,另外一头在门外。
石川看了看屋子里的座钟,似乎刚刚才早上六点,还不到惠美过来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尽管有些抗拒和不情愿,石川还是去打开了大门!
“啊,老师!”个子高高的武藤昌幸站在门外,看见来开门的是石川之后有一点小小的惊讶,立刻又红着脸鞠躬到,“真是抱歉啊,打搅您休息了。我本来想试试看有没有家政妇在,没有的话就在门口等一等的。”
昌幸今天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推着脚踏车,在后面的钢丝筐中放着一些用牛皮纸包起来的鲜花。他大概骑了有一会儿,深色的额头和鼻翼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皮肤发亮,光滑的脸庞没有任何碍眼的突起。大约是因为生活在乡间的关系,石川觉得他比城市中那些早早就冒出明显的胡须的同龄人显得要稚气一些。
“请进来吧,”石川把门开大了一些,微笑着说,“其实我已经起床了,而且刚刚洗了澡。”
昌幸感激而又紧张地点点头,把脚踏车放好,然后抱着花跟着石川进了屋子。
石川倒了一杯凉水给昌幸:“对不起了,惠美还没有来,所以没办法泡茶了。”
“啊,没有关系的,夏天的时候我几乎都是喝凉水。”高个子的少年笑着地致谢,然后把怀里的花放在桌上,“这个是今天早上剪下来的月季,刚刚开放的,给老师您送过来。请随便地插在哪里吧,如果不喜欢,扔掉也没关系。”
石川拿起那用牛皮纸包着的花束,里面大约有十支盛放的月季,丝绸般的红色花瓣上还有清晨凝结的露水,叶片碧绿,而茎上的刺已经被细心地剔掉了,只露出生嫩的椭圆形疮疤。石川用手指沾了一滴露水,感觉到微微的凉意,这就好像是月季花的眼泪,但不知道这是因为它们的刺被去掉时太疼痛而哭泣,还是因为它们已经知道自己几天后就将枯萎、死亡。
“太漂亮了,非常感谢你。”石川把牛皮纸剥去,然后找了一个空置的花瓶插进去,又灌进一些水,“等到惠美来了,让她再弄得好看些吧。我对花卉可一点儿也不在行。”
石川的欣赏让少年很高兴,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又控制不住地咧着嘴笑。石川留下他吃早饭,不过得等到七点多的时候惠美来上工才可以。昌幸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他就好像是用一根火柴换来了一盏琉璃台灯,既有些不好意思,又非常兴奋。
石川发现,就在昌幸来以后,徘徊在墙外的阳光已经悄悄地游移到了里面,虽然只是在墙根处镶一条亮亮的金边,可毕竟阳光进来了。
他突然有些高兴,请昌幸和自己一起在宽廊上坐下,正好看见庭院。他想要一边闲聊着,一边看那些野草被唤醒。
高个子的少年打量着这一片荒草,笑起来:“老师,看起来百合子夫人的庭院果然很久都没有修整了。老师也不打算收拾收拾吗?”
石川点点头:“搬进来的时候也不过是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作、修养,况且我对园艺实在是一窍不通,于是想一想,能看到天然的风景也不错。”
昌幸仔细地看着外面的野草和土地,说:“这个院子本身没有想过要做枯山水的设计,所以并没有好好地规划过,土壤也很浅,加上有围墙挡住了日光,即使是野草也不会长得好的,所以还是用盆栽比较适合。”
“真是了不起啊,昌幸。”石川由衷地说,“你是很喜欢园艺吧?”
“这个嘛……其实是因为从小就看着父亲摆弄花草,总会学到一点儿,而且,看着那些种子发芽、长高,渐渐地变成一株漂亮植物,并且开出美丽的花朵,真的非常奇妙呢!”
那是一个生命蓬勃发展,直到繁盛的过程,当然是非常具有魅力的。石川觉得,昌幸这样少年,是自然会对那种事情感兴趣,他多半不会欣赏一朵花逐渐凋谢、枯萎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花朵最美时候就把它们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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