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忽然,梦里的水缸无声无息裂成两半。不见初太郎的身影,但隐约有人的气息。
「他迅速从我腋下钻过跑远,还嘻嘻笑着。」
——小初,你好奸诈。
长治郎握紧拳头挥舞着,倏然醒来。他在山庄的别屋里,阿清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阿清婆婆问:『小弟,你又作梦了吧?』我像从梦里跑回来,喘息不止。」长治郎气喘吁吁地告诉阿清,他梦见初太郎,梦见「长田屋」。
「我跟阿清婆婆说:『所以,今天小初会回来。』」果然,在「长田屋」不单发现初太郎,也寻获他的父母和妹妹。遭土石流压垮的房子底下,他的父母像要护住孩子,紧挨着他们。
「还是流鼻涕小鬼的我,什么都不懂。阿清婆婆特别叮嘱:『小弟,这种事绝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喔。』」的确,如果说出去,不晓得别人会怎么想。
「只有阿清婆婆和我守着这个秘密。」
「憋在心里肯定很难受吧。」
那是长治郎百思不解,仅能暗藏心中的谜团。
「一旦做了那个梦,便会寻获下落不明的亲友。投靠山庄的其他人有类似的遭遇吗?我非常在意。阿清婆婆似乎有同感,暗中向周遭的人打探,仔细聆听他们的状况,但没人和我一样。」长治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为何只发生在我身上?亲人下落不明,心中难过痛苦的,并非只有我。」说到这里,长治郎莞尔一笑。「我没别人可问,便缠着阿清婆婆:『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事,婆婆一定知道吧?快告诉我原因。如果妳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别人。』」阿近跟着笑了,孩童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
「阿清婆婆怎么说?」
「碰到困难,就请船主帮忙。」长治郎回答,「这是当地居民的习惯,阿清婆婆也不例外。」——这是拜船主的威仪所赐。
「她并非信口胡诌。传闻三岛町的船主家,代代拥有千里眼。建造那座山庄的前任船主,当家三十多年,总能提早三年预言何时会大丰收、何时会闹渔荒,从未失准。」阿近连连点头附和。
「继承此种血脉的人物居住的山庄,或许暗藏意想不到的神通力。」——山庄本身就像神明一样。
「阿清婆婆认为,山庄怜悯我这个孤儿,一发现我的同伴,便施展神力通知我。」所以,长治郎看到的,不全然是「梦境」。可能是预知未来的幻影,这也是千里眼的能力。
「我不懂什么『千里眼』、『神通力』,只觉得好似神奇的机关。」——这座山庄该不会设有自动机关吧?
「您小时候看过自动机关吗?」
阿近一问,长治郎登时飞越四十年的岁月,变成小长的神情,点点头。
「恰恰在土石流来袭的一年前,一群流浪艺人来到三岛町,藉自动机关进行表演,盛大演出约半个月,颇受欢迎。」长治郎和要好的三个玩伴,都央求父母带他们去看表演。
「没有黑子16帮忙却会动的人偶剧,及四季的花朵和景象依序变化的幻灯片。如今看来,或许会觉得是平凡无奇的机关,但在渔师町的孩童眼中,是非常吸引人的稀奇表演。」当时最年幼的小千,记错「机关」一词。
「她老说成『鸡冠』。」
鸡冠——光念就觉得可爱。
「我恍然大悟,没错,这是一座『鸡冠山庄』。」虽然是一个寂寞孩童的猜想,长治郎精神却是一振。
「再来就是小千了,我默默等待着。」
这次等待好一段时日。长治郎看见小千家的幻影,五天后才找到小千的遗骸。
「小千家是第六间店,理应叫『六目屋』,但他们取谐音,命名为『和睦屋』17。」小千的遗骸是渔夫在海上撒网时寻获。「和睦屋」仅有老板娘保住一命,身受重伤,躺在救难小屋里。后来找到小千的遗骸,长治郎才得以见老板娘一面。
「在梦里……在鸡冠山庄呈现的『和睦屋』幻影里,您也和小千玩捉迷藏吗?」鲤鱼旗的目光一阵游移,接着阖上眼。「小千不擅长躲藏,总是一下就被找到。」在幻影中,小千躲在壁橱里,不时轻轻打开门偷看,长治郎马上得知她的藏身处。不过,这次一样无法摸到她的手。
——小千,发现妳了。
长治郎说着,打开壁橱拉门,里头空无一人。接着,传来小女孩的笑声,幻影消失。
「那一次很特别,我醒来时仍是半夜。」
阿清婆婆不在身旁。睡梦中,长治郎被幻影引出宅邸,来到连接山庄主屋与别屋的廊道上。
「我独自站在池畔。」
长治郎惊讶地直眨眼,发现自己的脸映在池面。在那之前,似乎还映着其他人的脸。
「小道、小初、小千,他们手牵手望着我。」
一阵夜风吹皱池面,长治郎打了个寒颤。抬头一看,满天星斗晶亮闪耀。
「隔天一早起床后,我再度前往那个地方,发现因大雨混浊的池水,变得清澈透明。」俗话说,孩子的童心能感受到不同的事物。
「于是我想,这是不是代表一切都结束了,灾厄已全部过去?」而失去的事物,再也无法追回。
长治郎突然冒出一句「恕我不客气」,像孩童般直接拿起金锷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阿近为他重沏新茶。
「这是小道最爱吃的。」长治郎边嚼边说。
「她喜欢金锷饼吗?」
「是的。不是糯米团子和大福,她的口味挺成熟。」虽然是凑巧选了这款茶点,却彷佛冥冥中有人在引导,阿近内心颇受震撼。
「真好吃。」
长治郎微微一笑,抬起眼。
「之后,我继续在山庄住一个月。」
「和睦屋」的老板娘痊愈后,十分同情在灾难中幸存,无依无靠的长治郎,四处替他奔走。
「老板娘有个远房亲戚,经营一家杂货店,还担任岸和田藩的御用商人,他们收养我。」商号正是「大坂屋」。
「他们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家中人丁兴旺,其实不需要养子。」善良的他们同情长治郎的遭遇,接纳他为家中一分子。
「内人是大坂屋的三女。我二十岁、内人十七岁那年,我们结为连理,分家自立门户。做一模一样的生意不是办法,我们决定贩卖白粉。」五年后,本家的主人可能是看中这对年轻夫妻,尤其是长治郎经商的手腕,建议夫妻俩到江户发展。
「他们认为,要是在江户的分店经营得有声有色,本家的生意也能往外扩展,帮了我们不少忙,实在幸运。」于是,长治郎在江户一待就是二十五年。不过,一谈起往事,仍不时会夹杂关西方言。果然人一辈子都难以离开故乡。
故乡长眠在血液中。
「不管年纪再大,过了几年、几十年,我依旧忘不了那个梦,忘不了『鸡冠山庄』在我面前呈现的幻影。」诉说往事的小长已消失,此刻与阿近迎面而坐的,是大坂屋的长治郎。
「每年一到春天的入彼岸日,我便会想起这件事的种种细节,并说给内人听。除了描述目睹的幻影,还会谈起认真可靠的小道、双手灵巧的小初、右颊有酒窝的小千、小道羡慕小千的酒窝,我如数家珍,内人也百听不厌。」真怀念,多么想再见他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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