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他还是不开口,一句话也没说。不过,我说的他都听得懂,不必费心照顾。」只是,阿文一脸不悦。
「因为她明明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却从小备受呵护,没帮忙带过孩子。整天爱往外跑,出门不是学才艺,就是逛街采买,游山玩水。」当天晚上,女侍与末吉同睡,平安度过一夜。
然而……
「隔天一早,传来惊人的噩耗。」
广告牌店遭强盗洗劫。
「那不是普通盗匪,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贼人精心策画,袭击瞄准的目标。」目标是生意兴隆、家财万贯的广告牌店。
阿近不禁愕然。她背脊发冷,和男子一样额头冒汗。
「那么,广告牌店的人……」
她问到一半,说不下去。
白发男声若细蚊。
「全部惨遭杀害。」
男子唇齿间断续传出呜咽声。
「大半的人是在睡梦中遇袭,只有老板娘彻夜照顾发烧的阿七。她察觉有异,原本想逃走。」可惜没能顺利逃脱。
「连阿七也……?」
男子点点头,不发一言。
「没人逃过一劫吗?」
男子无力垂落双手,应道:「那天晚上,广告牌屋里的人无一幸免。」巡捕在调查时,身为管理人的男子陪同在侧。
「店内到处残留大批人马践踏肆虐的脚印。」
不光是鞋印,还有血迹斑斑的脚印。纸门遭到砍破,柱子上留有刀痕。
阿近捂着胸口,大大深呼吸。她感觉到脸颊变得冰冷。
「抱歉,告诉您这么骇人的故事。」
男子的话声几不可闻,阿近调整气息,重新面向他。
「不,不是故事骇人,而是今年我们也遭遇强盗,幸运躲过劫难。」男子一惊,紧盯阿近,不停眨眼。「没想到三岛屋遇过这种事。」「是的,幸好有惊无险。」事后得知,多亏一群留意到凶兆的可靠伙伴协助,三岛屋才得以躲过一劫。
「那一伙人不是临时起意,一定会事先勘察,在锁定的店家安插内应。」「或是拉拢店里的人。」男子接过话。
惨遭灭门的广告牌店,只有学徒蓑助消失无踪。
「内应就是蓑助。」
他与强盗暗地勾结,成为他们的手下。
「蓑助个性阴沉,自称无依无靠,众人都相信他的说词。之后经过调查,蓑助的姊姊落入青楼。」为了筹钱替姊姊赎身,蓑助走偏了路。不是一般的歪路,而是完全吞没他,导致他变成恶鬼的无底泥沼。否则,他绝不忍心眼睁睁任主人一家遇害,连年仅十二岁的阿七都不放过。
「末吉一见面就怕得狂哭不止、几乎无法喘息的蓑助,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末吉看透他的真面目,才会哭泣。
至此,故事已讲完七成——
听到白发男的话,阿近赫然回神,似乎一时沉浸在思绪里。男子流露体恤的眼神。
「对于担任百物语聆听者的您,这个故事可能沉重了些。如今我逐渐明白自己抱持的黑暗多么深沉。」这份黑暗剩下三成,其中到底还藏着什么?
「我决定收养末吉。」
不过,我不打算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男子继续道。
「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明这孩子的力量。他能看出人们隐藏的不轨意图,却无法以言语拆穿,只好一味哭泣。当成神通力,似乎又差远了。」阿近颔首应道:「可能称不上神通力……」也算不上千里眼。若真要说,算是幼童的直觉。
「一个三岁孩童,在某件事上比大人更敏锐。工匠蓑助暗地密谋替强盗做内应,或许深深苦恼,犹豫许久。末吉约莫是凭着孩童的直觉,感应出蓑助内心的纠葛吧。」白发男双眼再度失焦,力气从他嘴角泄去。
「我也这么想过。」
只要将末吉养育成人,这诡异的能力可能就会消失。
「不过,江户恐怕是太过喧扰,不适合他居住的地方。加上我担任管理人,一定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和这么多人往来,遇到灾难和凶险的机会将随之大增。」确实如此。
「所以,我打算送这孩子到乡下,找一处农家收他当养子,至少比待在江户的生活安稳。」面对非亲非故、完全不会说话,又不讨喜的男孩,阿文明显流露嫌弃的脸色,于是管理人解释:只会暂时留他在身边,一找到适合的养父母,马上送他走。
「虽然努力奔走,但毕竟这孩子经历过灭门惨案,而且广告牌店是在领养末吉后发生惨事,难免令人排斥,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养父母。」「唯独这孩子逃过一劫,没人认为是他运势过人,愿意接受他吗?」「大小姐,一般世人的想法就是如此。」于是,末吉在男子家一待就是两个月。他依然不说话,但乖巧又守规矩,有时还会笑,男子和女侍渐渐对他产生感情。
「事发当天也是霜月,一个冷彻肌骨、乌云密布的新月之夜。」下午出门后迟迟未归的阿文,直到附近店家纷纷关门,仍未返家。男子近来注意力都摆在末吉身上,益发纵容阿文,此时他忍不住担心起来。
「我点亮灯笼,准备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时,她从外头返回。」但阿文的模样透着古怪。她从后门进屋,像小偷般蹑手蹑脚,避人耳目,想深入屋内。男子像抓住偷吃鱼的猫般,逮住女儿怒斥:这么晚了,妳到底跑去哪里鬼混!
男子骂到一半,忽然打住。
「阿文面无血色,像染上疟疾般不住颤抖。她抖得太厉害,连抓住她的我都跟着抖起来。」每次挨父亲责骂,阿文总会露出顽固的冷漠表情。但那天晚上,她那尖锐、阴沉的眼神,比「平常」强上百倍。昏暗的瞳眸深处,好似遥远的烛火,有某种东西在燃烧,火势炽盛。
约莫是听到男子的责骂及两人发出的声响,老女侍探头窥望。睡在一起的末吉似乎已醒,抱在老女侍怀里。就在这时……「末吉像着火般放声大哭。」那正是广告牌店主夫妇提过的哭法。扭动身躯、挥手蹬脚、脸皱成一团,哭到快无法喘气。
——哭什么,吵死人啦!
阿文一阵火大,叫喊着走近末吉,抬起手要赏他耳光。男子制止她。于是,阿文发现握住她手的父亲脸色骤变。
——爹,怎么了?
妳做了什么?
男子面无表情地望向屏息聆听的阿近。
「我不是一开始就直接质问,而是将女儿拉进屋内,命她坐下,和她面对面后才提出。我问阿文,妳是不是打算干坏事?末吉感应出大人的不轨意图,便会放声大哭。」男子向阿文解释时,发现末吉一离开阿文身边,立刻停止哭闹。
「末吉不是在广告牌店凶案发生当天才哭。」
「没错,是从一个月前……」
「换句话说,应该是在蓑助决定加入强盗集团的时候。强盗们拟好计划,决定下手日期,及闯进屋内洗劫的方式,就在那时候。」所以,白发男逼问阿文,是不是打算干什么坏事。
阿文放声大笑。笑得两眼翻白,口沫飞溅。
——爹,干嘛说这种蠢话?这小鬼懂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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