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阿文的大笑,旋即转为悲鸣般的哭声。
——不管怎样,都太迟了!
男子默默说出当天晚上女儿的话,接着一度闭口不语。像要极力压抑内心的哀号,将该说的话完全咬碎,他紧抿的嘴唇歪斜。
「我刚刚提过,阿文有心上人。」
是的——阿近应道。
「他们并非两情相悦。只是阿文一厢情愿,单恋人家。对方是卖纸老店的小老板。」说到一半,男子略显怯缩。
「那家店已不在,告诉您也无妨。其实,之前就位在这三岛町。」这也算是奇缘——男子低语,凌乱的白发垂落前额。
阿近马上应道:「若是这样,我就不清楚了。叔叔婶婶在三岛町定居不过十多年,约莫不晓得此事。」男子呼吸困难般,喘息半晌。
「依阿文所说,那年春天她与小老板在墨田堤的赏花会上一见钟情。然而,这只是她的粉饰之词。简单地说,阿文被惯于寻芳问柳的小老板玩弄了。」正因如此,阿文无法光明正大地介绍对方。阿文说「爹一定不会中意」,也是隐隐明白小老板是花心的薄情汉的缘故。
为爱冲昏头的女儿,突然迎面被泼了桶冷水,错愕万分。
——他到现在才告诉我,有个父母指定的未婚妻。
暂且不论真假,总之,小老板要与阿文分手。
「阿文说,那是今天傍晚的事。」
在两人常去幽会的池之端茶屋的包厢。
(我和妳就走到这里。)
男子冷淡地转身背对她。
——为什么我得遭受这样的对待?
之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不是说你心中只有我一人吗?爱愈浓,恨愈深,阿文霎时怒血沸腾。
「然后,妳做了什么?」
男子逼问女儿,当场瘫坐在地。
「妳怎么报复小老板?」
阿文回答,原以为会流更多血,其实没有。
白发男的脸色,变得和昏倒送进「黑白之间」时一样。他的话声沙哑,颤抖的手悬在空中。
「当时是霜月,茶屋的包厢里备有火盆。」
火盆中附有火筷。
——我一把握住火筷,刺进小老板的后颈。
冷不防被扎实刺中的花心汉,直挺挺倒地。不知该说是阿文发挥遭遇火灾时的蛮力,还是愤怒的力量,火筷牢牢插在小老板后颈上,想拔也拔不出。
「于是,阿文逃离现场。」
阿文不敢直接回家。另一方面,她想确认小老板是不是真的死亡,又不敢返回茶屋,只好在街上四处徘徊打发时间,最后才回到父亲所在的家中。
——爹,我觉得头昏眼花。
松一口气后,阿文发现自己精神和体力都耗尽,吐出这句话,随即晕厥。
「我抱住阿文,注意到她和服的袖口沾染着血渍。」白发男重重喘息着,眸中的泪水已干,双手不再颤抖。
「那件案子的凶手,始终没找着。」
玩弄阿文的小老板确实死了,但死因成谜。
「阿文躲过官府的追查。」
「那种茶屋常有躲避世俗耳目的男女出入,店家不会逐一打探客人的身分。只要付了钱,店家便不会多加干涉。况且,那个小老板……」见男子欲言又止,阿近接过话:
「常带女人光顾。虽然在茶屋遭逢意外令人同情,但对于他的死亡并不惊讶……」白发男缓缓颔首,「算是阿文走运。」但阿文动手杀人,终究是犯了罪。
「从那天起,末吉天天哭个不停。」
一见阿文就哭。末吉看得出阿文双手染血。
这里存在着罪恶。罪恶化成人形,有了生命,潜息其中。看得到,我看得到。末吉害怕得号啕大哭。
原本末吉只是个不讨喜的沉默孩童,但在得知他哭泣理由的阿文眼中,形同向她问罪究责的狱卒。
「当然,阿文不可能默默任末吉哭泣。」
她一下向末吉威胁咆哮,一下逗他开心,用尽各种方法,全部徒劳无功。最后她明白,不出现在末吉面前是唯一的选择,只得躲起来。
「不像纪文先生的豪宅22,我们家只是一般民房,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可能完全避不见面,所以末吉一天总会哭上几回。」我十分烦恼——男子说。
「面对不知缘由的老女侍,我实在无地自容。」短短几天就教人吃不消。十天下来,简直折腾得不成人形。
「我冒出自暴自弃的念头,想着干脆明天就把末吉送出去,让他远离女儿身边。找不到养父母也无所谓,随便扔在某处,或放进河里冲走吧。奇怪的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是最适合阿文的惩罚——白发男说。
「乖乖接受惩罚,今后认真当个好人吧。不能总是放纵欲望,妳的任性到此为止。」或许连我也变得不太正常——白发男继续道。
「可能我也被末吉的哭声附身了。」
此举引来下一桩惨事。
「小老板死后,经过半个月,某天我外出返家,发现邻居全聚在屋里,喧闹不已。」男子不知发生什么情况,十分恐慌,以为是阿文死了。
「该不会是受不了末吉的哭声,懊悔犯下的罪行,上吊或投井自尽?」不,阿文平安无恙。死的是末吉。
「听说是从楼梯摔落。」
老女侍抱着冰冷的末吉哭泣。末吉圆睁的双眸中,仍残留泪光。两颊泪痕未干,显然不久前他仍在哭泣。活着时一直在哭泣。
在哭泣中死去。
他的头扭成奇怪的角度,大概是摔落时撞到牙齿,嘴角微微渗血。
「我忍不住以目光寻找女儿。」
阿文低头望着父亲,摆出能面23般的表情。她站在末吉摔落的楼梯上方。
「视线交会时,我马上猜出是怎么回事。」
阿文推落末吉。末吉一见阿文就哭,要让他不哭只有这个办法。
是我害的。是我错了。崩毁过的河堤,很容易再度崩毁。一旦犯下恶行,逃过制裁,便很容易再犯第二次。
「阿文的双眼,如同死鱼。」
阿近注视男子皱纹密布的脸,暗暗想着:怎么用相同的比喻?她盯着男子那不是岁月摧残,而是受恐惧折磨的苍老脸庞。
「不带半点生气的双眼,与死去的末吉一模一样。」接着,阿文只对父亲简短说一句。
——真是可怜。
「之后六年过去,阿文二十四岁。」
姻缘到来,阿文嫁为人妇。
白发男一脸疲惫,凝聚剩余的力气,继续倾诉。
「大小姐,难怪您会惊讶。没错,女儿连杀两人,我却依旧和她一同生活。若无其事地继续管理人的工作,像一般父亲对待女儿一样,希望阿文嫁个好人家。」阿近目光垂落膝盖,「原来我流露出那样的表情,真是失礼了。」确实很惊讶。话说回来,如果要隐瞒杀人罪,默默度日,也只能这么做。就像男子所说,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照常吃饭、睡觉,随季节更迭度日,此外别无他法。
「若您决定保护独生女,也是合情合理。」
上一篇:暗兽:续三岛屋奇异百物语
下一篇:三鬼: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