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②伊达政宗(一五六七~一六三六),日本战国时期的猛将。幼时罹病导致右眼失明,后世称其为独眼龙。
“不对吧,先后顺序刚好颠倒。”但茧美显然彻底把我的纠正当成耳边风,没办法,我只好顺着她的话问:“所以你说的那个不知火,是在甲子园大放异采的投手吗?”茧美只回句不明所以的话:“都怪明训高中,害他没能打进甲子园。”
“是喔。”我含糊应声,“比村田兆治①强吗?”
①村田兆治(一九四九~),日本职棒前罗德队的王牌投手,以拿手的指叉球闯荡江湖二十三年,有“不死鸟”的美誉。
“为啥突然提起村田兆治?”茧美颇为错愕,仍应道:“不相上下吧,两人都是十分优秀的投手。”她点个头,接着说:“总之,提起不知火,就只有那一百零一个不知火,绝不可能有叫不知火的刑警。从那人报上这个名字的瞬间,你就上当喽。”
现下到底在谈论什么,我已晕头转向,脑子笼罩着一片迷雾。正当我担心再也无法思考时,霜月理佐子的话声钻进耳朵。“好,我明白了。”这声音既不强势,也不情绪化,有点像静悄悄滴落的雨珠。
“什么?哦,你明白不知火是多么优秀的投手啦。”茧美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
怎么可能是在讲那件事。我不禁暗自嘀咕,霜月理佐子则直接澄清:“不,我指的是星野先生今天想通知我的事,也就是两位决定结婚一事。而且,我其实没立场置喙吧。”她眨眼的次数变多,颊面似乎微微颤动。可是,看得出她瞇细眼、扬起嘴角,试图和缓表情。每当海斗无理取闹时,她同样会压抑内心的焦躁,尽力表现出身为母亲该有的态度。明知她在勉强自己,我却觉得非常了不起。
茧美气势汹汹地拍个手。“这样很好。老太太既明白事理又不拖泥带水,我对你刮目相看。啊,丑话讲在前头,要钱没有。若你暗自期待能获得分手费修车,误会可就大喽。”
我忍无可忍,粗鲁地吼道:“喂,你够了没!”为何要欺负霜月理佐子到这种地步?“伤害别人很开心吗?”
即使我口气严厉,茧美依然不为所动。不仅如此,老神在在的她一副“想吵架?老娘求之不得”的态度探出上半身。那张又圆又大的脸蛋就近在眼前,实在有股莫名的压迫感。她先悄声警告:“别忘记规矩,你没权利干涉我说任何话吧?”接着大剌剌开口:“要是世上有比伤害别人更好玩的事情,我还想要你告诉我咧。”
我直直望着霜月理佐子。实际上,我内心充满罪恶感与悲伤,非常想别开视线转身离去,但出于两个原因,让我没这么做。一是,情况会变成这样,全是我种下的恶因,要是自顾自地逃避当前难堪的场面,未免太卑鄙。再者,我隐约感到,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与霜月理佐子相见,所以想再多看她几眼,好将她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脑中。
剩下不到两周,我就得搭上“那辆巴士”。至于“那辆巴士”是为什么目的载上一些人,又打算开往何处,茧美还没告诉我。但依她和同伙的通话推测,至少能确定那是与和平完全扯不上边的地方。
起初,“那辆巴士”载有五个人,到某车站便全放下车离去。过一会儿后,“那辆巴士”重返车站,打算载回这五个人。好,问题来了,你猜回到车上的共有几人?
有一次,茧美说了个开场白:“考你一个很装模作样的益智问答题目,就常看到的那种。”接着便讲出上述那串。我回答五人,当然是错的。“搭‘那辆巴士’去过那个地方后,虽并非绝对不可能,但基本上已无法再过正常生活,因此回车上时,五个都不成人形。所以,答案是零人。这五个都不是人。”
这算什么烂玩笑,又是哪门子的恐怖益智问答题目!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霜月理佐子看看时钟。她是暗自期待我们在海斗回家前赶快离开,还是希望和我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能够愈长愈好?
茧美率先起身,“好啦,话说得差不多。我们要结婚了,总之祝福吧。”
她随即抓上我肩头,似乎打算把我提起。我连忙让屁股离开椅子,自行站直。
霜月理佐子送我们到玄关,再度开口:“星野先生……你即将结婚,我似乎不该多讲什么,不过,我这一年半过得很开心,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我说不出话。涌上胸口的情感正试图扯开我内心的枷锁,一旦解开,下一秒泪水肯定会决堤,精神支柱登时软化,然后我将大喊“对不起”,当场瘫倒跪地吧。终究我只能紧咬着牙,轻轻点头回应。
“我会告诉海斗……”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眼鼻之间突然一酸,彷佛被使劲揪住。我连忙背过身,开门走出。身后传来她的低语:“我会告诉他,你因为调职而去远方了。”
“喂,干嘛先走,别抛下我。”茧美边喊边追上,然后毫不体贴地探看我的表情,“你在哭屁啊?”她一掌拍上我的肩,由于实在太痛,我的泪水更是完全止不住。
四
真难得,不,应该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茧美说了颇有道理的一席话。
那是发生在告别霜月理佐子的住处、前往车站途中,我们临时起意走进路边一家日式甜品店,找座位坐下后的事。
“馅蜜①,大碗的。要是你们没卖大碗的就现在给我做出来。”茧美恫吓店员后,边拿湿手巾擦手,边以胖胖的手指指着我。“你这小子在遇上我之前,同时和五个女人交往,对吧?”
①原文做“あんみつ”,经典日式甜品,碗中的料主要包括蜜豆与红豆馅,常会加入白汤圆、抹茶冰淇淋、寒天冻或杏桃等季节水果切片,再淋上黑糖或冰糖蜜。
我点点头回应。眼泪已止住,但稍一松懈,彷佛又会簌簌落下。
“换句话说,就算你没扯上我们这伙人,迟早也会迎向和女友分手的下场。好比刚才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你要是坦白‘其实我有其他女友’,说不定马上就会被狠狠甩掉。这可能性原本就很高吧?”我有点明白茧美想表达的意思了。“即使没有‘那辆巴士’的隐情,你心态上也已放弃人家,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吧?既然早晚会分手,你凭啥摆出受害者的模样装可怜?还哀叹没干坏事,老天爷为何让你遇上这种悲剧,演够没?”茧美连珠炮般讲一大串。
确实言之有理。
“我没说错吧?何况,不止这次,你之前不也谈过恋爱、分过手?哼,反正一定又是六劈、八劈或三劈之类的。”
如她所料,我之前的交往,有的是不知不觉便不再联络,有的是我主动提分手,每段感情长短不一,起始与结束的时间点也各自错开。
“老实讲,你原打算怎么摆平这五个女人?从中挑一个当正牌的吗?别告诉我,你相信五劈关系能维持到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