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觉得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得和他订一个协议。如果不是医生宣布了我的病情，我还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来。因为，向弟弟低头，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难受。但是，现在已经没别的办法了。已经到了决定孩子们将来是否会沦为乞丐的关键时期了。所以，我下决心向那家伙妥协。

　　“正因为如此，才特意让您跑这一趟的。想请您在场。

　　另外，想必您也知道，就是那个位于芝的蛭峰美术馆了。父亲虽然没有多少学问，但还算是个鹿鸣馆时期的西洋迷呢。

　　不仅要住这种西式楼房，还建了一家私立的美术馆。那座美术馆至今完好无损地保留着。再有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古旧的公馆，光是这块地皮现在就值一大笔钱呢。如果把这些全算上，那还可以算是一笔相当数量的资产。

　　“当然，现在这些东西不但不赚钱，反而得往外掏钱。

　　没办法，只好请信托公司将地产和艺术品的一小部分出售，将卖得的钱一分两半，作为我和弟弟的生活费。不过，出售的这部分和整个家产相比，还只是很有限的一小部分。”

　　已经没法继续谈下去了，因为隔壁的康造老人眼看就要到了。对于健作老人来说，还有一场更为艰苦的工作在等着他呢。为此，他必须尽可能地休息一下。老人精疲力竭地合上了眼睛，太阳穴处的血管在微微抽搐着。森川律师察觉到老人的心情，于是也默默地吸起香烟来。

　　第04章两位老人

　　这样呆了一会儿，女佣来告知，康造老人已到。

　　健作老人一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坐起身来，慌张地对女佣吩咐说：“请你把我腿上盖的毛毯取走，还要把它藏起来。然后，把药瓶和杯子也拿走。”

　　等女佣手脚麻利地收拾完，老人看了看森川和女佣，说道：“请扶我起来!我不想让那家伙看我的笑话。你们两人扶我一下。”

　　森川和女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抓着老人的手，将他从沙发上搀了起来。老人虽说是个病人，毕竟个子高、骨架大，让他们颇费了一番力气。

　　“这下行了。你们放开手吧。我必须一个人站着。”

　　说着，他用手使劲抓住沙发的把手，硬撑着、好不容易站稳了。

　　这时，康造老人从正面的门走了进来。看起来蛭峰家的人都习惯穿西装，这位老人也身着一套旧式的黑色西装。

　　“啊，是康造啊。你来了。”

　　当哥哥的故作快活地打招呼。

　　康造老人和他哥哥有很多不同点，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双胞胎。他骨骼瘦小，除去后脑勺还残留一点灰色的头发外，头几乎秃了，虽然瘦，但皮肤光润，脸上几乎没有皱纹，淡淡的眉毛，凹陷、光亮的圆眼睛，瘦削的鹰钩鼻，因为没有胡须，鼻子和嘴之间的间距显得异常大，薄嘴唇。

　　他一边小心留意脚下有无障碍，一边慢慢走了进来。他蹒跚走路的样子，使他显得有些虚弱，看起来好像比他哥哥显老。然而实际上，他很健康。之所以动作慢，只是因为过于小心的缘故。他用那双敏锐的眼睛一个劲打量着整个房间，好像生怕漏掉什么细微之处似的。

　　和初次见面的森川律师寒暄过后，康造老人在一个沙发上落了座。当哥哥的仿佛等不及了似的，也赶紧坐到原先那个沙发上。同时，忍不住大大喘了口气。作弟弟的故意装作没注意似地慢慢说道：“健作，你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啊。”

　　“哪里。只不过得了感冒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总是不注意。还是去医院看看好。你好像虚弱多了。”

　　“好了，那些事情怎么着都行。今天请森川先生来，是想就我们之间的事情订一个协议的。”当哥哥的说。

　　“哎，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啊?”当弟弟的装糊涂。

　　“你当然知道了。不论对你还是对我，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问题了。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它支配了四十年了。我这些日子才逐渐深深明白了它所包含的重大意义。因为有这个问题，咱们俩吃了多少苦头啊。你不觉得是这样吗?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那是什么事啊?我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明白呢。”

　　健作老人差点要发作了，额头青筋吓人地突起，但他还是强忍住了。

　　“当然是财产继承问题啦。”

　　“噢，是那事啊。”康造老人若无其事地说，接着又加了一句，“那是咱们去世的老爷子和大哥两个人的心愿啊。从法律上说也没什么不对啊。就算现在，我们也拿它没什么办法啊。”

　　“不!只要咱俩意见一致，会有办法的。即使是老爷子和大哥他们，当时肯定也不会知道事情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啊。无论是老爷子还是大哥，对咱们俩兄弟都是一样疼爱的。所以，他们的本意决不会是想让咱俩中的某一个惨遭不幸的。你说是吧?”

　　“不过，已经过去四十年了，现在才说这种话，算怎么一回事嘛。那种事情从一开始不是就很清楚嘛。如果有异议，当时大哥让我们看遗嘱时，你就应当说嘛。你现在突然说出这种话，莫非有什么紧急的原因啊?”作弟弟的这样说着，刁难般地注视着对方。

　　“哎，康造，想想我们小时候吧!那时我们多么要好啊。

　　穿同样的衣服，玩一样的玩具，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总是在一起玩。不管咱俩谁先死，难道还有比让我们的孩子沦为乞丐更悲惨的事吗?”

　　“哎呀，健作，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对于生病的人来说，激动是最要不得的。咱们下次再谈吧。这事还是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吧。反正即使今天不谈，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

　　“不，我没关系，不是什么大病。好不容易把森川先生请来了，我想早点把这事定下来。咱们俩关系不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看还是都想开点，就让过去的事都过去吧!就算看在小时候的份上嘛。啊，康造。你总觉得你会比我活得长，所以才会说那种残忍的话。其实，也不一定就能肯定是我先死去嘛。假若先死的人是你呢?那你的宝贝孩子也可能会流落街头。你好好想一想嘛。啊，康造。”

　　当弟弟的默默思索着什么，好像是在心里细细盘算利害得失。他考虑了足有一分钟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嗯，那么，你究竟想怎么样呢?”

　　一听这话，健作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喜色。

　　“我是这么考虑的。不管是你活得长还是我活得长，总之，活得长的一方，要给另一方的子女分一半财产。也就是说，无论你的子孙，还是我的子孙，都能享受老爷子的恩惠。森川先生，这在法律上需要什么样的手续吗?”

　　一直在听他们两人讲话的森川律师，终于有了说话机会了。

　　“是啊。”他说着，咳嗽了一声，接着又说：“您两位分别写一份如此内容的遗嘱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中途改变主意，遗嘱还是可以更改的。所以，最可靠的要算合同了。可以相互交换合同，合同内容为：活得长的一方，须将信托公司代管的家产的一半，分给另一方的遗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