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人鱼之家
“这种话,在薰子阿姨面前是不能说的哦。”诸如此类的话。
她已经做好了待会被骂的准备。
但走出播磨家之后,妈妈对若叶说的却是“别放在心上”,语气也很柔和。
“因为生生那么说,薰子阿姨吃了一惊,才迁怒到我们身上了。啊,你知道什么叫‘迁怒’吗?”
“就是发火的意思吧?”
“嗯,对。不管发火的对象是谁,总之先发了再说。没事的,过段时间,阿姨就会冷静下来的。所以,若叶不要放在心上,明白了吗?”
“嗯。”若叶点点头。
“不过,”妈妈弯下腰,凑近若叶,“这件事要对爸爸保密哦,不能说。”
若叶没说话,又慢慢地点了一次头。她原本就没打算告诉爸爸。
“好了,回家吧。还有时间,我们去买块蛋糕吧!”妈妈快活地说。
若叶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响亮地应了一声。
妈妈迈步向前。若叶跟在后面,又回头看了看播磨家的大门。这个地方,她从小到大,不知来过多少次。
不过,或许暂时不会再来了吧,若叶想。
若叶的爸爸在商社工作。不过,她并不清楚爸爸究竟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出差特别多。瑞穗在泳池出事的时候,爸爸也正在国外单身赴任。所以,瑞穗是如何沉睡着回到播磨家,薰子阿姨和外婆是如何照料瑞穗的,这些,爸爸都不了解。
其实,若叶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听妈妈说,薰子阿姨想把瑞穗带回家,于是就这么做了。
爸爸每隔几个月会回国一次,在日本停留一周。那是若叶最开心的时候。每到这时,他们都会去许多地方旅行。若叶很喜欢学识渊博的爸爸。所以,当前往成田机场送爸爸返回赴任地的时候,她往往在车上哭得一塌糊涂。
爸爸在家短暂停留时,几乎不曾提到播磨家。好不容易团聚,当然要说说自家的事。他们从来不缺话题。当然,也就没办法去探望瑞穗。
今年二月,爸爸的单身赴任结束了。新的工作地点在东京,从那以后,一家三口就一直生活在一起。据说,爸爸的工作地点应该不会再变了。
生活安定下来没多久,妈妈就向爸爸提出,该去看一看瑞穗。
“非得去吗?”爸爸明显没什么兴趣。
“姐姐知道你回国了,你总不露面也说不过去呀。她一定会想:为什么不来呢?而且,别的亲戚也都去看过一次了。”
“可她不是一直躺着,没有意识吗?有什么好探望的啊?”
“所以,与其说是探望小穗,不如说是去慰劳姐姐和妈妈。”
“简而言之,就是顾及一下你这个做妹妹的一点面子。”
“也可以这么说。”
爸爸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三月初,春寒料峭,一家三口拜访了播磨家。薰子阿姨欢迎了他们。看到爸爸也来了,她格外高兴,连连道谢。
在瑞穗面前,爸爸频频表达自己的感佩之情。看上去这么健康,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似的——和大多数人的感想一样。听爸爸这么说,若叶也很开心。她觉得爸爸和自己一样,很喜欢一直沉睡着的瑞穗。
可一回到家,爸爸的说法就完全变了样。他粗鲁地说,再也不想去探望第二次了。
“我那么说全都是迫不得已。我不赞成你姐姐的做法,完全是她的自我满足嘛。医生不是说已经脑死亡了吗?在外国,一般在判定脑死亡的时候就会终止全部治疗啦。居然花那么多钱来延长生命……真是不可理喻。”
爸爸语速很快,若叶没怎么听懂,但她明白,爸爸是在批评薰子阿姨。
“日本和国外的规则不同啊。”妈妈说。
“所以就逆天而行,不承认脑死亡,让她活下去吗?那也无所谓,他们自己家里搞搞好了,别把其他人卷进来啊。说实在的,这对我真是个负担。”
“老公,若叶在听着呢……”
“这对若叶也不好。人应该好好地接受事实。——若叶,”爸爸忽然用可怕的眼神看着她,“你老实回答我,你真的觉得瑞穗总有一天会睁开眼睛吗?”
严厉的语调让若叶心里发慌,她求助地望着妈妈。
“现在不用问她这个啊……”妈妈说。
“这很重要,我想弄清楚。若叶,回答我。你是怎么想的?你真觉得瑞穗的病能治好吗?”
“我不知道。”若叶回答。她只能这么说。于是,爸爸抓住她的肩膀。
“好了,你认真听我说。小穗以后会一直沉睡,就这么睡下去。她看上去是在睡,其实并非如此。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什么都没在想,不管你和她说多少话,她都听不见,不管你怎么碰她,她都感觉不到。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穗了,只是一个空了的躯壳。你知道灵魂吗?她的灵魂已经不在了。你熟悉的那个小穗,已经去了天堂。你要是想和她说话,就对着天空说吧。所以,你可以不用再去那个家了。明白了吗?”
若叶不知道该怎么对答,她再次望着妈妈,希望得到帮助。
可是爸爸抢先开了口:“你妈妈其实是知道的。”
“诶?”若叶看着妈妈。
爸爸接着说道:
“你妈妈知道小穗已经死了。但在阿姨他们跟前,只能装得若无其事。那是在演戏。”
“别这么说话!”妈妈生气了。
“那该怎么说?对已经脑死亡,没有意识的人笑脸寒暄,这种行为不就是在演戏吗?我问问你,你和小穗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对那孩子说话吗?会和她聊天吗?如果薰子姐姐不看着,你是不会这么做的吧?怎么样?你实话回答我看看?”
爸爸的话让若叶吓了一跳,她想,或许真的是这样。薰子阿姨不在的时候,妈妈曾经对瑞穗说过话吗?回头想想,的确一次都没有过。
仿佛默认了似的,妈妈不做声了。
“明白了吗,若叶?”爸爸的语气重归平和,“大家都只是在阿姨面前演戏罢了。就连你外婆,恐怕也是这样。全都是演戏。刚才在你阿姨面前,爸爸也秀了一下演技。虽然很讨厌这样,可没办法啊。话总得对上才行。不过,若叶,爸爸不想让你也这么做。所以,你最好尽量别再去那里了。明白了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了声“明白了”。爸爸理解地点了点头。
等只剩下她和妈妈两个人之后,她问妈妈:“我们不再去小穗那里了吗?”
“完全不去是不行的呢,毕竟是亲戚呀。爸爸不也说‘尽量’嘛。有时候,还是不得不去的。”
“到那时候该怎么做?演戏吗?”
母亲好像伤口被碰到了似的,皱起眉头:“像以前一样就好。”
接着,她又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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