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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作者:[挪威] 尤·奈斯博 时间:2023-01-26 17:48:22 标签:[挪威]尤·奈斯博

  他们一家人在他服兵役时曾住在这里,当时他负责驾驶大力神运输机。孩子们在房子之间跑来跑去,找其他小朋友玩。夏日周六男人总穿围裙围在烤肉架旁,手里拿着开胃酒。打开的窗户内传来聊天声,女人在屋里准备沙拉,饮用金巴利酒。那情景就仿佛是电影《太空先锋》中的场景,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部电影,述说第一位航天员和试飞员查克·耶格尔的故事。那些试飞员的老婆真他妈的漂亮。虽然当时他们只是大力神运输机的驾驶员,但他们很开心对不对?这就是他回到这里的原因吗?潜意识的驱动力迫使他回到从前?或是他想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加以弥补?

  他看见一辆车逐渐接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他们迟到了十八分钟。

  他走到咖啡桌前,做两次深呼吸,用卷起的纸钞对准白线底端,弯腰将白粉吸进鼻子。毒品刺激鼻腔黏膜。他把指尖舔湿再沾上剩余粉末,抹在牙龈上,品尝苦味。门铃响起。

  一如往常,来的是两个摩门教徒,一高一矮,盛装打扮,袖口底下却露出刺青,颇为滑稽。

  他们把包裹交给他。包裹有如半公斤重的长形香肠,正好可以放进行李箱收缩把手的金属板内。航班抵达素万那普机场之后,他将取出包裹,放在驾驶舱机长置物柜后方的毯子底下,接下来就交给地勤人员处理。

  先前当高先生和矮先生请他运送包裹去曼谷时,他觉得这简直太荒唐了,因为奥斯陆街头的毒品价格是全世界最高的,怎么可能出口?他没多问,因为他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反正也无所谓。但他指出走私海洛因到泰国万一走漏风声被捕是会被判处死刑的,因此他要求更高的报酬。

  对方听了大笑。矮先生先笑,高先生才跟着笑。托德心想,说不定矮子的神经通路比较短,所以反应比较快。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战斗机机舱要造得那么低矮的缘故,以便排除反应慢的高大飞行员。

  矮先生用刺耳的俄国口音对托德解释说,包裹里装的不是海洛因,而是一种新推出的产品,因为实在太新了,所以政府尚未立法禁止。托德又问既然是合法产品何必走私?他们只是笑得更大声,然后叫他闭嘴,只要回答好或不好。

  托德回答说好,同时脑中浮现一个想法,如果他回答说不好呢?

  这已经是六趟航班以前的事了。

  托德细看包裹。他曾有几度想把肥皂抹在他们用来包裹毒品的保险套和冷冻袋上,但他们说嗅探犬可以分辨气味,没那么简单就能骗过,重点在于塑料袋必须完全密封。

  他等待着,对方却没有动静。他清了清喉咙。

  “哦,我差点忘了,”矮先生说,“昨天你曾送货……”

  矮先生把手伸进外套,露出邪恶的笑容。也许那不是邪恶的笑容,只是东欧国家的幽默。托德很想打矮先生一拳,吸一口无滤嘴香烟往他脸上吐烟,再把十二年的威士忌啐到他眼睛上。妈的东欧国家的幽默。托德只是咕哝地道了声谢,收下信封。信封拿在指尖感觉甚薄,里头放的一定是大钞。

  对方离开后,托德再度站到窗前,看着那辆车消失在黑夜中,聆听波音737的引擎声淹没车声。也许是波音600,反正是新一代的飞机,声音比经典款老式飞机来得尖锐洪亮。他看见自己在窗玻璃上的映影。

  是的,他收了钱,而且会继续收钱,接受生命丢在他脸上的一切。因为他不是电视剧主角唐纳德·德雷珀,不是试飞员查克·耶格尔,也不是航天员尼尔·阿姆斯特朗。他是托德·舒茨,一个脊椎过长、负债累累的飞机驾驶员,还染上海洛因毒瘾。他应该……

  下一班飞机的轰隆声响淹没了他的思绪。

  该死的教堂钟声!爸,难道你看不见他们吗?我那些所谓的亲属都站在我的棺材边,流下鳄鱼的眼泪,伤心地说:“古斯托,为什么你就不能学学我们?”妈的,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伪君子,我就是不能!我不能像我的养母那样脑袋空空,一直说什么只要读对的书、聆听对的上师教诲、吃什么对的药草,一切就会变得非常美好。每次只要有人戳破她的虚假泡泡,她都会使出同一个招数:“你看看人类创造出来的世界充满战争和不公平,人们无法跟自己和谐相处。”三件事,宝贝。第一,战争、不公平和不和谐是这个世界的常态。第二,在我们这个令人作呕的小家庭里,你最无法跟大家和谐相处。你想要你得不到的爱,却对已经得到的爱不屑一顾。罗尔夫、斯泰因、伊莲娜,很抱歉,她就是对我情有独钟,这也使得第三件事更为可笑: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宝贝,无论你认为自己多么值得。我叫你一声“妈”是因为这样我日子比较好过。我之所以做出那些事是因为你的容许,也是我的天性使然。

  罗尔夫。至少你说我不用叫你“爸”。你真的曾经试着爱我,但你无法忽视自己的本性,你明白你更爱自己的骨肉,也就是斯泰因和伊莲娜。当我跟别人介绍说你们是我的“养父母”时,我看见妈露出受伤的眼神,你露出憎恨的目光。你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养父母”这三个字正好击中要害,而是因为我伤害了你深爱的女人。我想至少你很诚实,你对自己的看法和我眼中的你是一致的:你在人生中曾一度耽溺于理想主义,认为自己有办法扶养别人的孩子,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力有未逮。你每个月领到的生活津贴根本不足以支付养一个小孩真正所需的费用。接着你又发现我会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我会吞噬一切。我吞噬了你所爱的一切和你所爱的每一个人。罗尔夫,你应该及早认清这个事实,把我踢出家门才对!你是第一个抓到我偷钱的人。起初只是一百克朗,我加以否认,说那是妈给我的。“妈,你说是不是?那是你给我的。”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眼中噙着泪水,说她一定是忘记了。第二次是一千克朗,从你书桌抽屉里偷的。你说那笔钱是准备给全家人度假用的。“我只想要没有你的假期。”我如此回答。然后你第一次掴我巴掌,这个举动触发了你内心的某个部分。你开始打我。当时我已经长得比你高大,但还不懂得打架,不懂得像男人那样用拳头和肌肉打架,于是我用另一种方式对抗。但你还是继续打我,而且逐渐演变成握紧拳头揍我。我知道为什么。你想打烂我的脸,夺走我的力量,但那个我叫她“妈”的女人出手干预。于是你骂出这两个字:小偷。这两个字再贴切不过,但这也表示我必须击垮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斯泰因。沉默的大哥。他最先认出我是个家庭破坏者,很聪明地跟我保持距离。他是只聪明的孤狼,尽快搬去了遥远的大学城生活,还苦劝亲爱的小妹伊莲娜跟他一起远走他乡。他认为伊莲娜可以在特隆赫姆那个鸟地方完成学业,离开奥斯陆也对她有益。但妈横加阻拦。当然了,妈一无所知,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伊莲娜。秀美动人、长着雀斑、纤细脆弱的伊莲娜。你对这个世界而言是过于美好的存在,你具备一切我所缺少的特质,但你却爱上了我。如果你知道真相,你还会爱我吗?如果你知道我从十五岁开始就上你母亲,你还会爱我吗?我上了你那个爱喝红酒、哭哭啼啼的母亲。我抵着浴室门、地下室门或厨房门,从后面干她,同时在她耳畔轻声叫她“妈”,这样让我们都欲火高涨。她给我钱,替我掩护,说钱只是借给我用,直到她变得又老又丑,直到我遇见一个甜美的好女孩为止。我回答说:“可是,妈,你已经又老又丑了。”她只是一笑置之,央求我再干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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