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哈利伸出另一只手往前摸索,打翻酒杯,摸到一样东西。
那是个T字形的基本款开瓶器,上面有一根短螺旋钻。他把开瓶器的把手握在食指和中指间。耳中听见刀子滑过义肢的声音,他心头一惊,赶紧强迫自己垂眼望向镜子,看清楚要瞄准的位置。他朝旁边扬起手,往头部后方刺了下去。
钻子的尖端刺进男子颈部侧边的肌肤,哈利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但钻子只造成皮肉伤,未能达到阻止的效果。那人开始把刀改往左划。哈利集中精神。操作这支开瓶器需要一只稳定而熟练的手,然而要穿透软木塞,只需要转几下就行了。哈利转了两下,感觉钻子穿透肌肉,往下穿入。他感觉到柔韧的阻力。那是食道。他用力一拔。
这感觉就像是从装满葡萄酒的桶子侧面拔开塞子。
谢尔盖·伊万诺夫在镜子里看着整个过程,活生生感觉到他的第一下心跳所产生的压力让一道鲜血朝右方喷出。他的脑子接收到这个景象,加以分析,并得出结论:他想划开喉咙的那个男人用开瓶器找到了他的颈动脉,扯破血管,使得生命之血汩汩流出。他在心脏跳动第二下、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转了三个念头。
他让伯父失望了。
他再也看不见心爱的西伯利亚了。
他会带着名不符实的刺青下葬。
心脏跳动第三下,他的身体往下倒。歌曲播完,谢尔盖也已气绝身亡。
哈利从高脚凳上起身,在镜中看见一道割痕划过下巴,但这并不是最糟的。有几道很深的割痕划过他的喉咙部位,鲜血直流,染红了衣领。
酒吧里其他三名酒客早已不见踪影。哈利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那人颈部的伤口仍有鲜血流出,但已不是在喷了,这表示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急救已没有意义。哈利知道即使男子还活着,也绝对不可能透露主使者是谁,因为他看见男子身上露出衬衫外的刺青。他虽不知道图案的含义,但知道是俄罗斯刺青,说不定是黑种子帮的。这种刺青跟酒保身上的典型西方刺青不同。只见酒保背抵镜面酒架,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变得好黑,仿佛连眼白也被覆盖。涅槃乐队的音乐声逐渐减小,酒吧里一片寂静。哈利看着横躺在桌上的威士忌杯。
“抱歉,弄得一团糟。”他说。
他拿起吧台上的抹布,擦了擦双手,又擦了擦酒杯跟开瓶器的把手,再把开瓶器放回原位。他查看自己的血是否沾到吧台或地面上,然后俯身在男子的尸体旁,擦拭男子鲜血淋漓的手以及长长的象牙色刀柄和薄薄的刀身。这武器比他拿过的任何刀子都要沉重。之所以称之为武器是因为这把刀除此之外难做他用。它的刀锋锋利得有如日本寿司刀。哈利迟疑片刻,便将刀身折入刀柄,听见卡榫卡上时发出轻柔的咔嗒声,再扣上保险栓,放进口袋。
“可以用美元付账吗?”哈利问道,捏着抹布从皮夹里拿出一张二十元美钞,“上面写着这是美国的法定货币。”
酒保口中发出细弱的哀鸣声,仿佛想说话,却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哈利正要离去,又停下脚步,转身朝镜面酒架上的酒瓶望去,再度舔了舔嘴唇。他静静站立了一秒钟,身体似乎抽动了一下,才转身离去。
哈利在滂沱大雨中穿越马路。他们知道他住在哪里。当然啦,他们可以跟踪他,但也可能是年轻的接待员通风报信,或者那个烧毁者在旅馆住房记录里查到了他的名字。他可以从旅馆后院进去,如此就能悄悄回到房间。
旅馆后方通往街道的栅门上了锁。哈利咒骂一声。
他走进旅馆大门时,接待柜台里空无一人。
他爬上楼梯,踏进走廊,在浅蓝色油地毯上留下一排宛如摩斯密码般的红点。
走进房间后,他从床边桌里拿出缝纫包,进入浴室,脱下衣服,倚在水槽边。水槽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他沾湿一条擦手巾,擦拭下巴和脖子,但脖子上的伤口很快就被鲜血填满。他在冰冷的白光中将棉线穿过针眼,再用缝衣针缝合颈部肌肤。针先从伤口下方穿入,再从上方穿出。他缝到一半停下,擦去鲜血再继续。就在快缝完之际,线竟然断了。他咒骂一声,把线拔出来,重新再缝一次,这次用了两股线。完成之后再缝下巴的伤口,这次就简单多了。他洗去上半身的血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干净衬衫,在床沿坐下。他觉得头晕,但动作得加快,因为他猜测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他必须立刻行动,抢在他们发现他还活着之前。他打电话给汉斯,铃声响了四声后,他听见一个充满睡意的声音:“我是汉斯。”
“我是哈利。古斯托埋在哪里?”
“维斯特墓园。”
“你准备好工具了吗?”
“准备好了。”
“我们今晚就行动,一小时后在墓园东侧的小路碰面。”
“现在?”
“对,还有带一些绷带来。”
“绷带?”
“只是理发师手艺不佳而已。六十分钟后碰面可以吗?”
汉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好。”
哈利正要挂上电话,似乎听见一个睡意浓重的声音,另一个人的声音。哈利穿上衣服,说服自己是他听错了。
29
哈利站在孤单的街灯下等了二十分钟,才看见身穿黑色运动服的汉斯沿着小路快步走来。
“我把车停在摩诺里特路上,”他气喘吁吁地说,“亚麻西装适合穿来挖坟墓吗?”
哈利抬起头来。汉斯瞪大双眼说:“我的老天爷,你那个理发师……”
“不适合推荐给别人,”哈利接口说,“我们走吧,离开灯光底下。”
他们走进黑暗,哈利停下脚步:“绷带呢?”
“这里。”
哈利仔细地把绷带包扎在脖子和下巴的缝合伤口上,汉斯趁这段时间仔细查看后方山坡上没亮灯的房子。
“放轻松,没人看得见我们。”哈利说着,拿起一把铲子,迈步向前。汉斯匆匆跟上,拿出一个手电筒按亮。
“现在有人看得见我们了。”
汉斯关上手电筒。
他们大步穿过战争纪念园,经过英军水手的坟墓,在碎石径上继续往前走。哈利发现,人就算死了也无法得到平等,这座奥斯陆西区墓园的墓碑比东区的更大更有光泽。碎石径一踩下去就嘎吱作响,他们越走越快,使得这些声音连成一气。
他们在流浪汉坟墓区停下脚步。
“左边数第二个。”汉斯低声说,朝向微弱的月光调整他打印出来的地图。
哈利往他们背后的黑暗望去。
“怎么了?”汉斯低声问道。
“我只是以为听见了脚步声,我们一停,他们也停了下来。”
哈利抬起下巴,仿佛在嗅闻空气中的气味。
“回音罢了,”他说,“走吧。”
两分钟后,他们站在一个朴素的黑色墓碑前。哈利把手电筒靠在墓碑前方按亮。墓碑上的刻字上了金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