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她哈哈大笑。哈利闭上眼睛,感受世界上最美好的阳光亲吻他的肌肤,感觉世界上最悦耳的笑声亲吻他的鼓膜。
“哈利?你还在吗?”
“我在。”
“真奇怪,你听起来很近。”
“嗯,我很快就会离你很近了,亲爱的。”
“再说一次。”
“说什么?”
“亲爱的。”
“亲爱的。”
“嗯……”
哈利觉得自己坐在一样东西上,他的裤子后口袋有个硬物,他把它拿出来。阳光下那只戒指的镀金表面有如真金般灿烂夺目。
“萝凯,”他说,用指尖抚摸戒指上的发黑缺角,“你觉得我们结婚怎么样?”
“哈利,你别闹我。”
“我没闹你。好啦,我知道你难以想象自己嫁给一个香港的收债人。”
“我完全没这么想哦,不然我应该想象自己嫁给谁?”
“不知道,如果是嫁给一个以前当过警官、现在在警察学院教命案调查的普通人呢?”
“我好像不认识这种人。”
“搞不好你以后会认识这种人,他会带给你很多惊喜,不可思议的事总是会发生。”
“是你自己老是说人是不会改变的。”
“那如果现在我说人是可以改变的,有证据显示这件事是有可能发生的呢?”
“你这油嘴滑舌的家伙。”
“这样说好了,假设我是对的,人可以改变,那么把过去全都抛在脑后是可能的。”
“你是说你可以把萦绕着你的那些鬼魂全都放下吗?”
“那你会怎么回答?”
“回答什么?”
“回答我提出结婚的假设性问题。”
“你这是在求婚吗?假设性的?在电话上?”
“你有点过度解读我意思了,我只是坐在阳光下跟一个很迷人的女人聊天而已。”
“我要挂电话了!”
萝凯挂上电话,哈利瘫坐在餐椅上,闭上眼睛,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阳光暖洋洋的,疼痛消失了。再过十四小时他就能见到她。他想象着萝凯走到加勒穆恩机场的登机口,竟看见他坐在椅子上等她时,脸上所露出的惊讶表情。想象奥斯陆在飞机底下越缩越小时,她脸庞的模样。想象她睡着时,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在椅子上动也不动,直到温度骤降,他半睁开眼,原来是云朵一角遮住了阳光。
他又闭上眼睛。
跟着恨意走。
当老人这么说时,哈利以为意思是要他跟随自己的恨意,把老人杀了。但若他是另有所指呢?当时他说这句话是接在哈利问谁杀了古斯托之后,难道这就是答案?难道他的意思是说只要跟着恨意走,就可以找到真凶?如此想来,是有几个可能的嫌疑犯,但谁最有理由痛恨古斯托?伊莲娜当然是其中之一,但古斯托遇害时她被锁在地下室里。
太阳再度露脸,哈利认为自己过度解读了老人的话。任务已经结束,他应该放轻松,再过不久他就得再吃止痛药,也得打电话给汉斯说欧雷克终于脱离险境。
这时他的脑际闪过另一个念头:楚斯是个游手好闲的欧克林警官,不可能拿得到证人保护计划的数据,那么联络人一定另有其人,一个层级更高的人。
等一下,他心想,等一下,老天爷,管他呢,想想航班,想想今晚的航班,想想俄罗斯上空的繁星。
他回到地下室,心想是不是要割断水管把斯蒂格放下来?但随即否决了这个想法,找到寻找已久的撬棒。
黑斯默街九十二号公寓楼下的大门开着,但命案现场那一户的大门已重新贴上封条并被锁上。可能是因为最近有人自首了吧,哈利心想,手一挥把撬棒插进门板和门框之间。
屋里似乎每样东西都在原位,长条形的晨光横亘在客厅地上,宛如钢琴键盘。
他把小帆布行李箱放在墙边,在一张床垫上坐下,检查机票是否放在大衣内袋,看了看表。距离航班起飞还有十三小时。
他环目四顾,闭上眼睛,想象当时的情况。
一名男子头戴全罩式头套,不发一语,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出声就会被认出来。
男子来这里找古斯托,他什么东西都没拿,只夺走古斯托的性命。显然他满怀恨意。
子弹是9毫米×18毫米的马卡洛夫子弹。凶手用的很可能是马卡洛夫手枪或福特12式手枪。如果敖德萨手枪在奥斯陆很常见的话,那么必要时凶手也会使用这种枪。凶手站在那里开枪,然后离开。
哈利仔细聆听,希望这个房间会透露信息给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教堂钟声响起。
这里已经没有线索可以收集了。
哈利起身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前,突然听见有个声音夹杂在教堂钟声之间。他等待下一声钟响结束。又来了,那是个细小的抓搔声。他轻轻往回走了两步,查看整个房间。
它就在门槛边,背对哈利。那是一只褐色老鼠,细长的尾巴闪闪发光,耳朵内侧是嫩粉红色,身上的皮毛有着怪异的白色斑纹。
哈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留下来,屋里有只老鼠又没什么稀奇的。
是白色斑纹的缘故。
那只老鼠看起来像是曾经爬过洗衣粉,或是……
哈利再度环顾客厅。床垫之间有个大烟灰缸。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因此脱去鞋子,趁下次钟声响起时悄悄越过客厅,拿起烟灰缸,静静站立不动。老鼠距离他一米半,依然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在心里计算时间。钟声响起,他向前一跃,伸长手臂。老鼠反应太慢,没能躲过从天上罩下的陶瓷烟灰缸。哈利听见它发出吱吱叫声,在里头前后冲撞。他推着烟灰缸越过地板来到窗边,拿起那里的一摞杂志压在烟灰缸上,然后开始搜寻。
他找遍屋内的抽屉和柜子,但一丝线索也没发现。
他拿起地上的碎呢地毯,拉出一缕纤维,在一端绑个绳圈,然后移开杂志,稍微抬起烟灰缸,把手伸进去,准备好迎接之后发生的事。就在他感觉到老鼠的牙齿咬入他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位置时,他翻开烟灰缸,用另一只手抓住老鼠,再沾起它身上的白色粉末。老鼠吱吱叫个不停。他用舌头舔了舔粉末,尝起来有苦味和熟透的木瓜味。是小提琴。这附近有藏毒处。
哈利把绳圈套进老鼠尾巴,牢牢绑在根部,再把它放回地上。老鼠冲了出去,绳线也从哈利手中飞出。它要回家。
哈利跟着老鼠进入厨房,老鼠冲进油腻腻的炉台后方。他抬起笨重的老式炉台,让重量落在后方的两个轮子上,往前一拉,露出墙边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绳线跑进洞里,露出尾端,不再移动。
哈利把刚才被咬的那只手伸进洞里,摸索墙内的结构,感觉左右两侧都有隔热棉材,又摸了摸洞的上方,但什么也没摸到。里头的隔热材料已被挖空。哈利把绳线末端绑在炉台脚上,去浴室拆下镜子。镜子上沾有唾液和痰液。他对准水槽边缘,砸破镜子,挑了一块合适的大碎片,然后走进卧室,拿起墙边的台灯,回到厨房,把镜子破片放入洞内,再把台灯插头插进炉台旁边的插座,朝镜子破片照去,对着墙壁找到正确角度。他要找的东西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