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母亲继续唠唠叨叨:“你和比尔叔叔一直很亲密,他可是从小看大你的,而且从来不收我们一分钱。”
安琪努力回想,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他们俩以前走得很近。好吧,也许以前的确是,她只模糊记得,比尔叔叔经常来去匆匆,而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自己也记不起来了。或许,他让安琪熬夜偷看少儿不宜的节目了吧。
她的脉搏突突直跳,呼吸困难,胃里难受,胳膊出红疹,双腿酸痛。她到底是怎么了?
“多贴心的男孩,”妈妈说,“我知道,那次他当兵之后,你想他想疯了,哭了整整一周。”
有意思,她根本不记得曾经想念过他。
7 提议
“我能包容万物。”斯特朗夫人对文学初级班的学生朗读着。
安琪听了很烦躁。
斯特朗夫人继续说:“有没有人知道沃尔特·惠特曼的这句诗是什么意思?这是他《自我之歌》里的最后一节中的一句话。你们昨晚应该都读过了吧,有人可以解释一下吗?”
安琪读了,她喜爱这首诗——喜欢它的语言、意象,甚至那些读不懂的诗句,她都要在脑海里过好几遍。这时,她的一只手竟然举了起来,她赶紧用右手把左手按倒。“从象征性来说,”她自言自语,“这只是暗喻的修辞手法。”
“安琪拉,抱歉,能不能大点声说?”斯特朗夫人的听觉就像蝙蝠一般灵敏。
安琪的同学们盯着她看,等着她说出答案,这位“消失的女孩”会怎么回答呢?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说:“我觉得惠特曼先生的意思是,他能够囊括所有祖先的思想。正如一张族谱,所有人最终都归结到他的这一点上。而且,他还囊括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造物主造出来的万物,因为他属于万物中的一员,和其他事物紧密联系。”五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老师,等待公布最终答案。
安琪接着说:“这不像多重人格。这只是一种隐喻。”为什么她脱口而出这样两句话?
但是我真的有多重人格,她心里想。从文字上来看,惠特曼也许会觉得,安琪这么表达简直太酷了。假如她对自己有更深刻的了解,也许她会创作出安琪版的《自我之歌》。
不幸的是,她在认识自己的过程中尚未取得任何进展。在几周的犹犹豫豫后,安琪终于带着她的日记本和格兰特医生见面,希望寻求帮助。“千万别和我妈提这件事。”她把日记本交给了格兰特医生,“她会吓傻的。”
格兰特医生默默地读了几分钟,平静的面容下暗藏着某种想法。“啊,”她轻轻说,“看来绑架的假设完全成立。”
看到格兰特医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安琪不由得心生感激。人在理性的情况下,处理事情的时候,头脑会更清晰。“是的,但是我自己还是记不起来。”
“没关系,安琪。”
“镣铐,自杀,多么沉重的东西。”安琪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让我妈看到日记,免得以后每次看见我,就好像看到什么阴暗的东西一样,好吗?”
“我理解。”格兰特医生说,“布罗根侦探呢,可以说吗?这是非常珍贵的证据,是一个目击者的陈述。”
安琪想了想说:“其实内容也没有多少,里面没有详细的描写,以及其他相关的东西。”
“还有,”格兰特医生说,“日记里可能会有足够的线索,可以防止他沿着错误的思路或想法继续走下去。”
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安琪耸了耸肩说:“当然,随你了,你可以复印一份,但是这本日记必须由我保管。”
“当然可以。那你对这位女童军的故事有什么看法?针对她的经历?”
安琪转了转眼珠说:“很明显,故事不怎么样,但是我喜欢她的精神。”
医生笑了笑说:“幸存者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优点,不是吗?”
安琪心生嫉妒,因为有些时候,格兰特医生更多的是在和催眠中的安琪对话,那医生是怎样帮助她的呢?
“所以……你和他们都谈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当我‘不在场’的时候。”她用手指做了一个“冒号”的手势。
“我们谈论任何女童军喜欢谈论的东西,她也有自己的困难需要解决。”
“哦,太棒了。”安琪花了点时间来理解这句话。女童军的困难和安琪本人有很大关系,太好了。“但文中提到的‘小老婆’又是怎么回事呢?你知道她说的是谁吗?这位‘小老婆’也有心理问题?”安琪心不在焉地抓了抓她的左手,然后皱着眉看了看中指上的银戒,想必这枚银戒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吧!她觉得有点闷,好难受。
“就这件事来说,我应该没有见过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格兰特医生说,“或者也可能是其他替身。”
“见鬼,难道这是精神上的捉迷藏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到最后你还是找不到这帮笨蛋替身的话,我该怎么康复?”她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她拉开窗帘,额头顶着冰凉的玻璃。她叹了一口气,玻璃上出现一个湿润的白圈。
房间里静悄悄的,她眨了眨眼,挤掉眼中的泪水,转过身来对医生说:“现在怎么办呢?”
医生深呼一口气说:“安琪,治疗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你真的想把几个不同人格合成为一个人的话,那需要我们双方投入巨大的努力。”
安琪又坐回到桌上,不耐烦地摇着腿:“‘如果我真的想’,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其他选项吗?还像这样生活?我想做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就做我自己。”
“我明白,”医生说道,“但是你要清楚一点,多重人格如果合成为单一人格的话,会影响到你,还有……”
“还有什么?”
“之前替身的记忆,他们的情感,还有他们的个性。那时候,他们的,就是你的了。”
安琪默不作声,反复思考医生的话,脚底时而撞击地板。
格兰特医生微微一笑说:“正如我所说,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大家相互影响,引起改变,不过从长远来看,你可能感觉变化后的你才更像你自己,而这个最终的你,只有一个。”
“长远,是什么意思?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我什么时候才会变成那个唯一的我?半年?或者一年?”
“安琪,亲爱的,我们谈论的是好几年后,甚至会更久,这取决于大家相互之间的配合程度。”
“你在开玩笑吧!”安琪有点用力地踢了一脚桌子,开始有了新的担忧。父亲的钱维持不了这么久,她无意间看到前三周九次治疗的账单:周一、周三、周五,一千三百美元。父母不可能支付得起接下来的治疗,至少现在不行,更别提新生儿降生之后了。“我可等不了那么多年,我现在就必须变回我自己,怎么可能要花那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