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与开膛手杰克
因为当我更仔细低头检视尸体时,一股冰冷如刺的恐惧传遍我的脊椎。我踉跄站起,无意识地凝望着这个院子。
「华生,怎么了?」我听到福尔摩斯精准、强劲的男高音,仿佛跨越一道深渊而来。
「这不可能……」
「华生,什么事情不可能?他做了什么?」
「福尔摩斯,她的子宫。」我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声音,说不出话。「被拿走了。子宫不见了。」
一切变得很安静,只有货车在外面路上经过的隆隆响,还有隔壁筒恩·霍金斯住处的庭院里,某只麻雀高踞树头的高声啁啾。福尔摩斯焦虑地举起他那苍白的手掠过高耸的前额,然后自己上前看了。仔细观察一阵子之后,他直起身,就像过去一样丝毫不泄露心中感情,但从他那双深遂的眼睛可以看得出来——也许只有我看得出——他对我刚刚发现的那项事实,深感厌恶。福尔摩斯把他的帽子跟手杖都交给我,然后开始用他那有条不紊的方法检视现场。
雷斯垂德发出带点哽住的声音,细瘦的身体一沉,重重坐到一个烂板条箱上。他看来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不见了?」他重复一遍。「看在老天分上,这种东西不可能不见啊。他彻底淘空她的内脏了?华生医师。你肯定是看漏了吧?」
我摇摇头。「整个子宫,还有大部分的膀胱都被拿走了。」
「拿走!拿到哪里去?这完全没道理。子宫肯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吧?也许是在一小块烂木头下面?」
「我相信不是这样,」福尔摩斯从院子另一头喊过来,「我完全没看到半点痕迹。」
在这个极为不妙的事实揭露以后,雷斯垂德的肩膀更往下垮了。
我的朋友没花多少时间就完成了他的详细探查,但是对雷斯垂德和我来说,从初次踏进那个可怕的栅栏之后到现在,仿佛已经过了一年。那个空间是露天开放的,却在我们所受的教养经验之外,隔绝所有珍视人类的行为准则。最后,福尔摩斯总算向我们走了过来。
「尸身属于一个还未确认身分的风尘女子,年龄大约五十岁。她在凶手的陪伴下自愿走进院子,而凶手从背后靠近,跟她扭打一会儿之后才划开她的喉咙。在他划下致命伤以后,还望向院子之间的围墙,以确定附近没人。在他开始破坏遗体以前,他拿走了死者口袋里的一块细棉布跟两支梳子。然后,他用一把非常锋利而狭长的刀刃支解他的受害者。完工以后,他从来路逃逸,并以某种方法拿走他的……战利品,而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真是恐怖,」雷斯垂德喃喃说道,「这肯定不是人干的。」
「雷斯垂德,亲爱的伙伴,别这么害怕嘛。从尼可斯案发生以来,我们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尼可斯案?所以你认为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不这么想的话,就太蠢了。」福尔摩斯很不耐烦地回答。
探长绝望地哼了一声。「对于这些谋杀案,警场根本毫无线索,更别提——」他突然间停了下来。「圣乔治在上!我们可是有线索的!那个穿皮围裙的可怕制靴匠!福尔摩斯先生,不就是你本人把他的住址交给我们!」
「雷斯垂德,这样做很欠考虑——」
「外科医生来啦!菲利普斯医师,早安。我恐怕得先去处理官方事务了。」
「再等一下我就能替你省下一些麻烦。」福尔摩斯激动地喊道。
「要是你还需要什么别的,钱德勒探长就在外面。就这样了。我必须立刻动身。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师,祝你们今天好运。」这位探长像是才刚刚直视过罪恶的真面目,就匆忙动身去追他的新线索了。
「来吧,华生,」福尔摩斯说道,「这里实在没什么好指望的。我们得试试看能不能在邻居身上取得更多的线索。早安,菲利普斯医师,我们留下的大约就是现场原状了。」
随着法医吐出含糊誓词的声音,我们离开了。匆忙穿过通道的途中,我悄声问道,「福尔摩斯,拜托请告诉我,你可以看穿这一切。到底是谁有能耐做出这种事?一个邪恶的帮派?柏克与海尔(注:在一八二七年到一八二八年之间,威廉·柏克(William Burke)与威廉·海尔(William Hare)把他们刀下十七位被害人的尸身卖到爱丁堡医学院。因为这些谋杀案导致取得尸体的其他方法获得合法地位。)再世?我开始认为,这种谋杀行为的重要性不及损毁尸体了。」
我们从通道另一头冒出来的时候,福尔摩斯停下来点起一支烟。「咱们来瞧瞧,住在二十九号跟二十七号的邻居有没有任何相关讯息可以提供吧。」
事实证明要访问汉伯瑞街所有惊恐的居民,又不至于老是绕着这宗罪行的详情打转,简直是桩苦差事。这宗罪行极端耸动,吸引许多记者来打探,所以这些细节早就像瘟疫似的传开了。福尔摩斯跟我被迫回答的问题,与我们提出的问题几乎一样多。我朋友灰色眼眸只有两次微微亮起;第一次是他得知二十九号一楼有一家卖猫食的店家;第二次是有个叫卡多齐的年轻男子说,他听到有人喊道:「不!」然后在大约五点半的时候,分隔庭院的围墙那边发出咚的一声,这跟我估计的死亡时间相符。我们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以简短但充满感谢的语气,向霍金斯急到全身发抖的母亲说明他的作为与行踪。
刚过下午的时候,我们再度踏上人行道,我朋友离开的方向很明确,却也很难理解。福尔摩斯展现出他特有的坚强意志,但我却是心烦意乱又疲惫无力,我已经承受了这么多,几乎难以消受更多的不确定了。
「福尔摩斯,我能不能问一下,我们要去哪?」
「这一个月来,我已经看够了赤贫女子被大卸八块。我们需要协助。」
「谁的协助?」
「一个专门翻新装潢音乐厅的人,名叫乔治·拉斯克。」
「他是你的旧识吗?」
「他是个商人,住在哩尾地。我有一次为他出了点力,他会回馈这番恩惠的。」
哩尾地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此地正好就位在古伦敦市区边界往东一哩处;这一区在十九世纪后半有相当大的成长。新的道路、建筑与庭院,在伦敦接连不断,彼此催生,而福尔摩斯是这一带每条大街小巷的行家。以前有过一次特殊的状况,那次事件牵涉到纺织工芬彻奇,还有他那个恶名昭彰的织针,当时福尔摩斯对隐密巷弄的知识,救了我们两个的命。所以,当福尔摩斯带着我穿过一连串迷宫似的通道,往东走出白教堂区,最后在一条林荫大道上冒出来时,我一点也不意外,眼前会出现一栋有白色柱子的体面大屋。
我的同伴大步踏上石阶,敲敲那扇光泽闪亮的门,然后用眼神对我示意,要我过去跟他一道。「你一定要帮忙我,让谈话维持在重点上,」他悄声说,「拉斯克先生是一位口才便给的绅士,他的意见滔滔不绝有如泰晤士河,习惯自在地奔流。」话声方落,一位年轻女仆出来接待我们,带着我们进入一间装潢精美、周围摆着许多奖章的客厅,但里面只有一只风度俨如帝王的橘色猫儿。我们坐了下来,等待我们的东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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