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领域
“他没有把画卖出去吗?”“薄荷糖”插嘴说,凑近身子,一副急切的表情。
“卖给谁?这儿的人都是穷光蛋。他也不可能跑到外地去卖。”珍妮指着身后的墙说,“凭这个也能弄到几英镑,那也算是他走运了。”
凯伦转身望着墙上三幅裱工粗糙的画:西威姆斯、迈克达夫城堡、夫人岩。在她这个外行看来,画面生动活泼。她倒是很愿意把这些画挂在自己家的客厅里,至于在1984年,谁愿意出多大价钱买下来,那就连她自己心里都没数了。“那么他是怎么干上这行的呢?”凯伦一边问,一边回身面对珍妮。
“米莎出生那年,他参加了矿工福利会里的一个图画班。那儿的老师说他有这方面的天赋。照我的看法,对于长得还算像样的年轻人,这位女老师都会这么说。”
“但是他坚持下来了?”
“这让他老是不回家,远离孩子的尿布和吵闹。”说到这里,珍妮·普兰蒂斯不禁感到阵阵痛苦。不过,令人奇怪而又颇感欣慰的是,女儿并未染上父亲的此种恶习。也许这同米莎提起的那位继父多少有点关系。凯伦提醒自己应该问问珍妮生活中另一个男人的状况,那名未曾露面,因而更显神秘的男子。
“罢工期间,他画了许多画吗?”
“只要天好,他每天都会背起背包和画架。如果逢到下雨,他就和保护协会的那帮人一起躲进山洞里。”
“你是说威姆斯的山洞?”凯伦知道这些位于东威姆斯和巴克海文之间的从海滩一直通到沙岩峭壁的山洞。小的时候她曾在那里玩过几次,那时她还不知道那地方作为皮克特人的文化遗址所具有的重要历史意义。当地的孩子也把那里当做他们的室内游乐场,也正因此才建立的保护协会。如今,整个洞穴网络中幽深而危险的区域已经被护栏封闭起来,业余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把那里开辟为成年人的游乐场。“米克同山洞也有关系?”
“不管什么事,米克都能扯上关系。他踢足球,画画,在山洞里鬼混,在工会里也是个大忙人。除了照顾家人,别的事情总是最重要的。”珍妮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面,双手叉在胸前。“他说画画能让他在罢工期间保持清醒,我想画画倒是能让他与肩上的责任保持距离。”
凯伦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对方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她可以等到以后再慢慢地听。珍妮的怒气被压抑了二十二年之久,根本没有别的机会可以得到发泄。但是还有令凯伦更感兴趣的话题在等着她。“那么,罢工期间,米克哪来的钱去画画呢?艺术我懂得不多,但也知道买合适的纸张、颜料还是需要花些钱的。”她无法想象一个矿工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还会有闲钱去买艺术材料。
“我不想把别人拖下水。”珍妮说。
嗯,是的。“那是二十二年以前的事了。”凯伦直言不讳地说,“我对矿工罢工那会儿的小规模冲突一点兴趣也没有。”
“高中的一位艺术课老师住在煤镇上,身体有些残疾,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背也有点驼。米克一直帮他做些园艺活,那人就给他些颜料作为报酬。”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我问米克那位老师就不能给些钱或者食物吗?但是很明显,那位老师把所有工资都给了前妻。那些颜料是他从学校顺手牵羊来的。”她把叉手的姿势换了一下。“现在那人已经死了。”
凯伦压抑着对眼前这名妇人的厌恶,她同把自己拉进这个案子里的女儿是多么的不同啊。“那么,在米克失踪之前,你们俩的关系如何?”
“这都要怪那场罢工。是,之前我们的关系也有时好时坏的时候,但是那次罢工让我们之间产生了分歧。我也不是这个世上唯一有这种看法的女人。”
凯伦了解实情。由罢工而引发的物资匮乏深深地伤害到了她当年相识的每一对夫妇。家暴事件层出不穷,自杀率节节攀升,贫贱夫妻分道扬镳。当时,她并不理解这一切,可是现在她懂了。“也许是吧,但是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我想听听你们的。”
1984年12月14日,周五,威姆斯的纽顿村。
“喝茶时间我就回来。”米克·普兰蒂斯一边说,一边挎起帆布背包,抓起折叠好的画架子。
“茶?什么茶?家里已经没什么吃的了。你应该到外面去为一家人弄些食物回来,而不是没完没了地画什么海景。”珍妮扯着嗓门说,想要阻止正要踏出门外的丈夫。
米克回转身,消瘦憔悴的脸上显出羞耻和痛苦的表情。“难道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挨饿的只有我们吗?你以为我如果有办法,会不去做吗?人人都在挨饿,人人都在受穷。”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仿佛是在啜泣。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昨天晚上,在福利协会里,山姆·汤姆森说,有人传说反对封井妇女协会要分发食物了。如果你去那里,两点就能见到他们。”厨房里十分寒冷,米克的嘴里呵出了雾气。
“发的还不够啊!我已经记不清上次煮茶时弄了什么点心了。”珍妮突然坐在了厨房的一把椅子上,抬起头看着米克。“我们能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吗?”
“我们还要再坚持些日子。毕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们会胜利的。”听上去他是在说服他们两个。
“他们都回去了,这些天来,一直有人回去。有一天晚上新闻里这样说的,已经有四分之一的矿井重新开工了。无论阿瑟·斯卡基尔和他那帮工会的官员们说什么,我们斗不赢他们。现在的问题是,撒切尔这个婆娘到底能把我们整得多惨。”
米克使劲摇着头说:“别这么想,珍妮。这是因为南方的几个矿井那儿,有人屈服了。这里的工友们依然坚若磐石。约克郡的也是,还有南威尔士的。真正起作用的是我们这几个地方的工友。”他的话听上去十分空洞,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坚信不疑的表情。他们全都已经被打败了,珍妮想。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该怎样接受失败。
“随你怎么说吧。”她嘀咕了一句,转过脸去。等到听见关门的声音,她才起身披上外衣。她取来一只大麻袋,从冰冷的厨房来到了清晨湿冷的户外。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起了床,步行送米莎上学,学校门口,每个孩子都能得到由“‘夏洛特夫人’矿友协会”分发的一只苹果、一只橘子、一袋脆饼和巧克力饼干,矿友协会由一群大学生和公共服务部门的员工组成,确保每个孩子不会空着肚子开始新的一天。或者说,至少不会在学校里饿肚子。
而家里的情况呢,即便能弄到茶,他们也已经不加奶了。有几个早晨,珍妮和米克只能往肚子里灌一杯热水。这种情况并不时常出现,但有那么一次也就足以让两人预见到食不果腹的日子就在眼前。
喝下一杯热水后,珍妮会带着麻袋去树林拣来足够的柴火,供一家子人晚上取几个小时的暖。工会的官员一直称他们是“同志”,可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西伯利亚农民。她知道,其他工友的日子更难过。他们一家很幸运,还有家里的壁炉可用。矿工们自家的劣等煤也还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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