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领域
她按部就班地干着自己的活,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与丈夫的争吵,丝毫没留意周围的环境。有时候,似乎是生活的艰难才把两个人聚到一起,出于取暖的需要才让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罢工让某些家庭彼此间走得更近了,但是更多的夫妻,因为没有了生计来源,在罢工开始的几个月内,就已“曲”未终而人先散了。
开始时,情况还不算糟。七十年代那几波的罢工以来,矿工们手上攥了不少的钱。工会运动中,他们不是称王就是称侯——工资高、组织好、士气也高。到底是当年推翻过爱德华·希思政府的组织啊!这些人惹不起。看看他们赚的钱就可想而知了。
其中的一些人极度地挥霍金钱——去海外度假,把他们白如牛奶的皮肤和象征他们身份的文身暴露在阳光下,买下配备了昂贵音箱的炫目汽车,购置了仅维持没几天豪华装修的地产。不过大多数人因为吸取了以往罢工的教训,把一小部分钱存了起来。然而即便是这一小部分,也足够他们在几个月内付租金、还贷款、养家糊口、付油钱的。最令他们惊慌失措的,莫过于发现那些存款居然如此不经用,转瞬即逝。一开始,对于那些源源不断地涌入各种车辆,帮忙将纠察队送到各个矿井的矿工,工会还发放高额的补贴。后来,警方的态度和手段越来越强硬,确保那些纠察队到不了目的地,工会也越来越不愿意给那些完成不了任务的矿工们发钱。此外,这些天来,工会的头头们正忙着把他们数以百万计的财产转移出政府监管人员的视线,根本犯不着为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抗争而浪费钱财。到头来,连这股涓涓细流也断了源头,矿工们也就只剩下那份自豪还能拿出来用用。
过去的9个月来,珍妮已经受够了这种自豪感。一开始,从全国矿工总工会主席阿瑟·斯卡基尔而非米克嘴里听说,为了响应全国总罢工的号召,苏格兰的矿工会支持约克郡的行动,珍妮还觉得形势不错。当然消息不是私下得来的,而是听到主席在电视上慷慨激昂地宣布的。米克并没有从矿工福利会径直回到家中把这一消息告诉珍妮,而是和安迪等一班好友跑到酒吧里喝酒庆祝。以一种古老的方式拥护领袖的战斗宣言。团结一致的工会将立于不败之地。
矿工的家眷们知道这一切毫无希望,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在刚入冬的时候开始罢工,对煤炭的需求量很大;倘若换成是春天的时候,家家户户正要切断暖气。组织罢工来对付玛格丽特·撒切尔这样的婆娘,可得当心有人在背后放冷箭啊!一来要遵守劳动法,二来行事得有条理,三来还要搞全国性的投票,最后还不能依赖于对三年前通过的一项决议那模棱两可的解释,那项决议针对的完全是另一码事。是的,矿工的家眷们早就知道这一切行不通。但是她们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而且她们还自发建立了联盟,给予丈夫必要的支持,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忠诚”二字,是矿乡人民最看重的。
因而,米克和珍妮依然坚守在一起。有时候,珍妮也在想,米克之所以守在她和女儿米莎身边,是因为他没地方可去。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的米克没有别的藏身之处。她也曾问过他,但当时他就像一座雕塑般愣了许久。之后他就嘲笑她,否认自己有过抛弃妻女的念头,同时也提醒她,如果真的走了,安迪那儿也有地方接济他。因此,那个周五,她根本没有理由认为这一天会有所不同。
2007年6月28日,周四,威姆斯的纽顿村。
“所以,那天他也不是头一回带着作画的装备出门?”凯伦问。不管珍妮·普兰蒂斯脑子里在想什么,肯定比她告诉警方的要多得多。
“一个礼拜总有四、五次吧。”
“你呢?他出去后,你做些什么?”
“我去树林里,捡些柴火,然后回家开电视看新闻。正好在那个星期五,那个阿瑟因为在奥格里乌的战斗中妨碍警方执行公务而出庭受审。”救援组织又成了大伙的龙头。说实话吧,我真想朝他们脸上吐痰。我们为那些几千里之外忍冻挨饿的孩子所做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当我们的孩子在圣诞节早上起来,发现袜子里空空如也的时候,那些大言不惭的工会领袖们在干什么呢?
“那些日子一定很难熬。”凯伦说。
“就好像被人扇了一耳刮子。帮助矿工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不是么?”她微微一笑,露出刻薄的神情。“还更糟糕呢,我们还得忍受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别提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肉麻话了。”
“可不是么。”凯伦禁不住觉得好笑。困难时刻所表现出来的幽默在矿工社区里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那么,看完新闻后你做什么呢?”
“我去福利社,米克说那里分发食物。我排了队,领回一袋面制品、一只西红柿、两只洋葱,还有一袋干货。我记得当时还挺高兴的。我从学校把米莎接了回来,觉得如果和她一起为圣诞节做装扮,她一定会很高兴,所以我们也这么干了。”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米克一直没有回来呢?”
珍妮顿了顿,一只手摆弄着罩衫上的一粒纽扣。“当时,天黑得很早。平时,我和米莎回家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不过那天,我们忙着准备过圣诞节,也没注意时间。”
她在撒谎,凯伦想。但是为什么?撒的是什么谎?
1.Edward Heath: 1970-1974年任英国首相。
1984年12月14日,周五,威姆斯的纽顿村。
珍妮是第一批到达矿工福利会的人,领完了那可怜巴巴的一点食物,她就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赶,决定晚上煮上一锅汤,好让茶点能稍微丰盛一点。她转过井口的浴室,看到邻居们的房子一片漆黑。这些天来,只要家里没人,这些屋子再不会发出好客的灯光。收到燃料费的账单时,每个子儿都无比宝贵。
当她转进自己家的大门时,险些吓了个魂飞魄散。暗处窜出一个黑影,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她大叫一声,像是呻吟,又像是恐惧。
“珍妮,珍妮,别怕,是我,汤姆,汤姆·坎贝尔。对不起,我不想吓着你。”黑影渐渐清晰,她认出了站在家门口的这个高大男人。
“天哪,汤姆,我差点吓丢了魂。”她一边抱怨,一边从他身边走过,打开了家门。一进门,就觉得屋里冷得叫人窒息,她直接进了厨房。没有片刻耽误,她就在汤锅里盛满了水,放到了炉子上,炉子发出一圈火光。之后,她才转身对着站在午后昏暗光线里的汤姆。“你这些天咋样?”
汤姆·坎贝尔耸了耸宽阔的肩膀,不冷不热地笑笑。“时好时坏。”他说,“真是够讽刺的,我平生第一次需要伙伴的时候,这场罢工却开始了。”
“至少,你还有我和米克。”珍妮一边说,一边挥挥手让他坐到椅子上。
“嗯,不管咋样,我还有你。我觉得米克的圣诞节卡片上不会有我的名字。十月份起,他就没和我说过话。”
作者其他作品
上一篇:放我操作你敢吗[星际]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