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阴谋1:以色列的暗杀艺术
“谁?”
凯末尔微笑着向前一欠身。
7
伦敦,圣詹姆斯
作为一家从事艺术行当的公司,伊舍伍德艺术馆有时候还是挺景气的。它是一座破旧的维多利亚式库房,位于圣詹姆斯的一个僻静地段,名字叫梅森场。夹在它两侧的分别是一家小型运输公司和一间小酒吧,酒吧里总有些以电动摩托车代步的漂亮女郎。艺术馆二楼的招牌上写得明白,这间艺廊专营艺术大师早年的作品,主人朱利安·伊舍伍德是伦敦艺术品经营协会的资深成员,他的藏品唯有事先预约才能一睹真容。介绍里还说,他们在威尼斯和纽约也有画廊,尽管很久以前就关张了——伊舍伍德要么是没心思,要么根本没资金去更新这块招牌。所以它的内容自然也跟不上帝国江河日下的最新形势。
沙姆龙是十二点半到达的。他已然换下了短夹克和卡其布裤子,换上了双排扣西装,丝质衬衫,配了条深色领带,外套灰色开司米罩衣。不锈钢边眼镜换成了时髦的玳瑁边眼镜。腕上戴的是金劳力士,右手小拇指戴了枚图章戒指。没有结婚戒指,宣示着对异性的开放。他的脚步从容,是典型的都市人姿态,一反平素冲锋陷阵的架势。
在一楼的入口,沙姆龙揿了揿裂了缝的门铃按钮。过了一会儿,扬声器传来了希瑟沉闷的嗓音——她是伊舍伍德一系列年轻而帮不上忙的助理中的最后一位。
“我的名字是鲁道夫·海勒,”沙姆龙用德国口音的英语说道,“我是来见伊舍伍德先生的。”
“你有预约吗?”
“预约恐怕是没有,不过我和朱利安可是许多年的老友了。”
“请稍等片刻。”
片刻过去,又过片刻,接着是第三个片刻。终于,自动门的锁“啪”的一声弹开了。沙姆龙走进去,走上短短的一段吱吱呀呀的楼梯。在楼梯平台的地毯上有一大块棕色的污渍。希瑟就座的接待室在一张空写字台后面,仅仅面对一架电话。伊舍伍德的女孩子都是一个模式,漂亮的艺术院校毕业生,来这里工作是为了获得专业经验和人生经历。大多数都是一两个月就辞职了,要么是因为毫无希望的乏味,要么是因为伊舍伍德发不出工资。
希瑟正翻看着一份免费报纸。她微笑着,用一支咬烂了头的粉色铅笔指了指伊舍伍德的办公室。伊舍伍德的身影在敞开的门后闪动着。他穿着—身细条纹的丝质衣服,对着一部无绳电话快速地说着意大利语。
“你要是有胆就进去吧。”希瑟拖着长音,用懒洋洋的伦敦贵族腔说道。沙姆龙听着,暗自泛着酸水。“他很快就会讲完了。我给你弄点喝的吧?”
沙姆龙摇摇头,走了进去。他坐下来,审视着房间。书架上塞满了艺术家的专题介绍、账簿、老旧的作品名录;还有一副盖着黑天鹅绒的画架,是用来向买家展示作品的。伊舍伍德在一扇俯瞰梅森场的窗户前踱着步。他停顿了一次,瞥了一眼沙姆龙,随即又慢条斯理地操作起传真机来。伊舍伍德有麻烦了,沙姆龙能感觉到。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一贯是有麻烦的。
朱利安·伊舍伍德对画作的选购和售卖的对象都非常挑剔。每次他的藏品从这扇门里出去,他都会带着忧伤的情绪目送一程。结果,身为画商的他却没有卖出太多的画——通常一年十五幅,景气时二十幅。八十年代的时候他赚了不少钱,那年月只要有块巴掌大的地方做画廊,脑子又不太笨,都会赚到钱的。不过如今好光景不再了。
他把电话甩在凌乱的桌面上:“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回答都是‘不行’。”
“你好吗,朱利安?”
“下地狱吧你!你为何来这里?”
“把那姑娘支走一会儿。”
“不管姑娘在与不在,给你的答话照样是‘不行’。”
“我需要加百列。”沙姆龙平静地说。
“哎呀,我更需要他,所以不能给你。”
“你就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得和他谈谈。”
“滚开!”伊舍伍德爆了粗口,“你以为你是谁,就这样闯进来,给我下命令?现在,你要是有兴趣买一张画,也许我还能帮得上忙。如果你此行和艺术没有关系,那就请海伦领着你出去吧!”
“她叫希瑟。”
“噢,基督啊,”伊舍伍德沉沉地坐倒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海伦是上个月的那个女孩儿。我压根就留不住她们了。”
“事情进展不妙啊,朱利安?”
“事情一直就没妙过,不过一切都要改观了,所以我才要求你爬回岩石下面,别烦我,也别烦加百列,让我们过太平日子吧。”
“一道午餐如何?”沙姆龙建议道,“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问题,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互利互惠的办法。”
“这回你怎么那么热衷于达成妥协了,一贯以来你可不是这样啊。”
“拿上你的外套。”
沙姆龙早有准备。他事先在杜克街的绿林餐厅定了一个桌子,在角落里,很安静。伊舍伍德点了水煮加拿大龙虾,又点了酒水单上最贵的一款桑塞尔白葡萄酒。沙姆龙的下巴略微紧绷了一下。他在公款消费上是出了名的吝啬,然而此刻,他需要伊舍伍德的帮助。如果为此在绿林多花点钱,沙姆龙乐意买单。
在机构内部的语汇里,朱利安·伊舍伍德这样的人称之为“掮儿”,也就是协助机构做事的人。他们中有银行家,如果某个阿拉伯人拨了一大笔款子,他就会知会沙姆龙;或者某位特工有麻烦,大半夜要用钱,他也会及时出手;还有酒店大堂经理,如果沙姆龙需要查看某个房间,他就负责开门;他们还可能是他国情报部门里对以色列的同情派;又或是租车公司的职员,为沙姆龙的前线特工提供交通服务;他们当中还有记者,可以提供渠道,帮助沙姆龙传播谣言。再没有其他国家的情报部门能拥有如此庞大的编制外军团了,对于阿里·沙姆龙来说,这些散居各地的犹太人是一份秘密的馈赠。
朱利安·伊舍伍德是“掮儿”中的特殊成员。沙姆龙将他吸收进机构,就因为他是个相当重要的情报人员。因此沙姆龙对他总是破例地耐心,包容着他起起伏伏的情绪波澜。
“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现在不能去找加百列,”伊舍伍德开口了,“去年八月有一副很脏、很破损的画出现在赫尔市的一场拍品展示会上,那是一幅十六世纪意大利的木版油画,是祭坛后的装饰品,名叫《牧羊者的爱慕》,画家佚名。这是最重要的部分,画家佚名。你有耐心听下去吗,海勒先生?”
沙姆龙点点头。伊舍伍德继续说下去。
“我对那幅画若有所感,于是就在车里装了一摞书,赶奔约克郡去看个究竟。简单査看了一下作品,我对自己的直觉感到满意。所以,等到这幅很脏、很破损、画家佚名的作品在佳士得拍卖行庄严拍卖的时候,我就以低价把它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