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论语
亭长道:“还有五口人,一个老妻,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儿子是戍卒,现不在家,在西海临羌戍守。”
靳产听了,转着眼珠寻思半晌,命那亭长暂莫回去,听候吩咐,自己忙去见护羌校尉。
护羌校尉听后道:“定是此人无疑,就写了呈报传回长安吧。”
“这样是否过于简率了?”
“驿报让我们查找老儿身份,现在已经查明,还能如何?”
“这穷寒之地,连鬼都记不得咱们,现在好不容易有长安大官交差事给咱们办,正好应当多尽些力。”
“话虽如此说,但这差事就算想使力,也没处使。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至少有两桩事情可以再挖它一挖:其一,这老儿来历;其二,这老儿去因。”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这老儿是受淮南王一案牵连,被遣送到这里屯戍,那老儿家人又说他是回乡奔丧。”
“这其中还有两个疑点:一、他当年与淮南王是何关系?二、他原籍琅邪,既说回乡奔丧,为何在京畿犯事,还带了一个小童?”
“这些事我是摸不着门道,你若有兴致,就再去追查一下,有功劳就归你。”
靳产巴不得这句话,忙欢喜告辞。
第十七章 申家童言
硃安世醒来睁开眼,觉得手臂酸麻,转头一看,原来是驩儿枕着自己小臂,睡得正香,便不敢动,继续侧身躺着。
日光透过洞口枝叶,射进洞里,照在驩儿小脸蛋上,虽然布满灰尘,却仍稚嫩可爱,硃安世心里一暖,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儿子,笑着轻叹了口气。
儿子睡觉没有驩儿这么安分,睡时头朝东,等醒来,朝南朝北朝西,唯独不会朝东,还爱流口水,褥子时常湿一片……
硃安世正笑着回忆,驩儿也醒了,他睁开眼睛,见自己枕着硃安世的手臂,慌忙爬起来:“硃叔叔,压痛你了吧,你臂上有伤,我……”
“我的伤已经好多啦,已经觉不到痛了——”硃安世伸臂舞弄了两下,虽然还是有些扯痛,却笑着道:“小神医手到病除!”
“不能乱动!得好好养几天!”
硃安世嘿嘿笑着揉了揉驩儿头发,站起身,到洞口边窥望,这时天已近午,外面一片荒林,十分寂静。
他肚中饥饿,便回身要取干粮,忽然想起来,笑着问驩儿:“你还是要先背了再吃?”
“嗯。”
“那好,等你背完,我们再一起吃。”
等驩儿背完,硃安世掰了一块胡饼递给他,两人坐在皮毡上,一起吃起来。
硃安世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背的是什么了吧?”
驩儿为难起来,摇了摇头说:“我……我真的不知道。”
“哦?”
“娘带着我到处逃,每天都按时要我背,这些句子我都不懂,我问娘,娘也不告诉我,只说我必须牢牢记住,一个字都不能漏,说这比我的命还贵重,到时候要完完整整背给兒宽伯伯听。”
“哦……”硃安世虽然纳闷,却也想不明白,便道,“我得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现在到处在追捕我们两个,这一阵子恐怕不能去长安了。我的妻儿在成都,我想先带你去成都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送你去长安,你看怎么样?”
“嗯,好!”驩儿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硃叔叔,我在扶风城里被捆在木桩上,你用的什么法术割开绳子的?那只神鼠是你使法术派去的?”
“法术?神鼠?”硃安世大愣,随即想起来,他还一直没有功夫细问韩嬉是如何解救驩儿的,便笑道,“设计救你出来的不是我,是昨天那个婶婶,她名叫韩嬉。”
“韩婶婶会法术?”
“这个我也不清楚,连你如何被救出来,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法术是怎么一回事?”
“我被绑在木桩上,到第三天夜里,绳子忽然就断了,可是没一个人靠近过木桩,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敢乱动。第四天夜里,绳子又自己断掉了,还是没有人靠近过。第五天夜里,不但绳子断了,连木桩都断了,我只见到一只老鼠。我猜那只老鼠肯定是只神鼠,绳子肯定是被它咬断的。”
硃安世忽然记起:韩嬉去扶风时带了一只小笼子。笼子里可能便是驩儿说的那只老鼠,不过,就算老鼠能咬断绳索,怎么可能咬断木桩?想了一阵,理不出头绪,便摇头笑道:“那个韩婶婶手段厉害得很,恐怕真的会法术,等以后见到她,问过才知道。”
等到天黑,硃安世带着驩儿离开山洞,继续向西南潜行。
走走歇歇,又是一夜,晨光微现时,到了眉县。四野萧寂,城门紧闭。两人正在驻足喘息,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硃安世忙携了驩儿躲到路边树丛里。
片时,四匹马飞奔而过,仔细一看,马上竟然是绣衣刺客!
硃安世掌心里驩儿的小手猛地一颤。硃安世低头朝驩儿笑笑,低声说:“不怕!”心里却暗叫不妙。
那四名绣衣刺客到了城门下,大声呼叫,城门咣哴哴打开一道缝,一个守卫探出头来,刺客们并不下马,最前面那个不知从怀里取了什么东西给那守卫看,守卫转身回去。不久,城门又拉开一些,四个刺客拨马进城,城门又重新关阖。
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叫开城门?难道是官府之人?但官府之人又怎么会夜劫府寺?
硃安世暗暗诧异,却也无从得知。
他知道进城路径,便带着驩儿绕到城北角,城墙边有颗大榆树,城墙不高,榆树有一根枝杈离墙头只有几尺远,硃安世背起驩儿,用腰带缚紧,忍着伤痛,攀上榆树,看四下无人,便抓住那根枝杈,荡了两荡,纵身一跃,轻轻跳到墙头,取出绳钩,钩住墙头,溜下城墙。趁着无人,钻进小巷,来到一家宅院后门,照着规矩,三轻三重,间错着叩了六下门。
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开门,一个四十多岁黑瘦男子,是硃安世的故友,名叫漆辛。
司马迁回到家中,柳夫人急急迎出来:“王卿找你何事?”
司马迁将原委说了一遍,柳夫人才吁了口气:“延广满门丧命,一定与《论语》有关,现在王卿刚刚上任,就来过问此事,看来这事真的得丢开不管了。”
司马迁道:“连御史兰台所存的藏书簿录都已经被改,这背后之人,权势之大,令人可怖。”
柳夫人道:“说起来,王卿应该倒也是一番好意,他让你不要再管此事,其实是在救你,让你不要招惹祸患。”
司马迁道:“回来路上我才想起来——王卿正是以《论语》起家,当今儒学主要分齐、鲁二派,王卿习的是齐派《论语》[《汉书·艺文志》:‘《论语》十二家,二百二十九篇……汉兴,有齐、鲁之说。’《论语集解·叙》(何晏):‘《齐论语》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颇多於《鲁论》。琅邪王卿及胶东庸生、昌邑中尉王吉,皆以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