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
名雷街,在查林十字路再往里走一点,神秘和不悦交织出一股阴森的氛围。一个陌生人转进街角会有种不受欢迎的不安,即便他不是故意要闯入私人产业:他会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小咖啡馆的新客人,被店里其他的熟客好奇但怀着敌意地瞅着。就算格兰特不是名雷街的居民,他至少不是外地人。他很清楚,这就和苏格兰场大多数人认为从查林十字路到莱斯特广场是警察的势力范围一样。尽管外观高雅体面,但房子仿佛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嗯,你又来了,是吧?”漆着“32号”的木制门牌告诉他亚伯特·索瑞尔先生的办公室在二楼。赛马会计师。格兰特转到走廊爬上灰扑扑的楼梯,可以体会到星期一早晨清洁女佣的辛劳。楼梯尽头连接着宽阔的走廊,格兰特轻轻叩响挂着索瑞尔名牌的门。如他所料的,无人回应。他试着打开门,而门是锁着的。当他转身要离开时,室内传来悄悄的脚步声。格兰特再度大声敲门,随后停下来,他可以听见远处交通繁忙的嘈杂和楼下马路上行人的脚步声。室内没有再传出任何声响。格兰特蹲下身子从钥匙孔窥探,里面没有钥匙,但他的视野能看到的空间有限——只能看到桌子的一角和一个煤篓。他看到的房间是两间房后面的那间,这显然是索瑞尔先生的办公室。格兰特动也不动地窥探了好一会儿,钥匙孔那幅小小的静物画里没有任何活的东西。他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跨出第一步前,室内又传来塞塞率率的声音。格兰特竖起耳朵想听得清楚一点儿,却意识到楼层的栏杆边倒吊着一个人的头,那人的头发因地心引力蓬散开来,样子既滑稽又恐怖。
发现自己被注意到了,这颗头和善地问道:“你要找谁?”
“你看得出来,不是吗?”格兰特狡黠地说,“我来找这问办公室的主人。”
“哦?”那颗头说,仿佛同意这是个好主意。头消失了,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原先的位置。一个年轻人穿着脏兮兮的油漆罩衫走到楼梯的最底层,满身松节油味,试图用染了一手油漆的手指把光滑的头发弄整齐。
“我想,那个人已经好一阵子不在这里了。”他说,“上面两层楼都是我在住——一间卧房一间工作室。我下楼时都会经过办公室,听到他和他的……他的……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你知道,他是个赌马的。”
“客户?”格兰特提议。
“没错。我知道他偶尔会有客户来,但我敢说我已经超过两个星期没看到他了。”
“他去赛马场了吗?”格兰特问。
“去哪儿?”艺术家反问。
“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每天都会去看赛马?”
艺术家不知道。
“我想进办公室看看,可以在哪儿拿到钥匙?”
艺术家断定钥匙是在索瑞尔先生的手上。这栋房子经纪人的办公室在贝得孚广场附近,他不记得街名和门牌号码,也从未去找过他。他自己的房间钥匙已经丢了,不然就可以用他的钥匙试试索瑞尔办公室的锁。
“那你怎么出门?”格兰特问。霎那间的好奇战胜了他想亟欲进门一探究竟的冲动。
“就不锁喽,”这个乐天的人说:“如果有人在我房里找到任何值得偷的东西,他一定比我还聪明。”
突然,上锁房门里的中庭传来声如蚊蚋般塞率的声音——有东西在移动。
艺术家的眉毛被盖在头发下。他迅速将头贴在门上,眼神充满疑惑地看着探长。格兰特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楼梯的第一个转角。“你听着,”他说,“我是便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天真的艺术家犹豫着该不该信他,这可能只是他一贯的说词。艺术家回答,“我知道,你就是警察大人。”格兰特任由他嘲弄。“我要到房间里看看。后面的中庭能不能让我看到房间的窗户?”
艺术家带他到一楼,从幽暗的长廊穿过,到达房子的后方,往外走则是乡村房舍的砖砌中庭。覆盖着铅皮屋顶的低矮外屋抵着墙,正对着索瑞尔办公室的那扇窗子。窗顶微微打开,仿佛有人在里面。
“帮个忙,”格兰特说,他想攀到外屋屋顶上。当他从助手满是油彩合握的双手中拔脚时,他说:“我应该告诉你,在罪名上你是共犯。你和我正在入侵民宅,这是与法不容的行为。”
“但这却是我这辈子最惊险刺激的一刻,”艺术家说:“我常常想要以身试法,可是从没有适当的机会。现在能当一名警察的共犯,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乐事。”
格兰特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双眼只顾注意盯着窗子。慢慢的,他停下来,头挨在窗台的边缘,谨慎地朝里头观望。房里没有任何东西在移动,但背后的动静却吓了他一大跳。他回过头,发现原来艺术家也不甘寂寞地也跃上了屋顶。“你带枪了吗?”他低语,“或者我该拿根拨火钳什么的给你。”格兰特摇摇头,果断地猛然拉开半开的窗户,跨进房间里。此时除了他自己急喘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声响。阴郁惨淡的光线叠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薄薄的灰尘上。通到前面房间那扇正对着他的门微微掩着。他利落地跨了三步,到达门前,把门推开。紧接着,第二间房间里的大黑猫“喵呜”一声地跳出去。它本来在无人的房间里游荡,在探长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以前,它就从敞开的窗子溜走了。艺术家痛苦地大叫一声,接着是一阵乒乓撞击声。格兰特踱到窗边,听到中庭底下传来奄奄一息的呻吟。他迅速滑至外屋的边缘,意外地看见他的共犯坐在脏兮兮的砖块上,在身体痛得抽搐之际,还抱着他看来其疼无比的头苦笑。放心之后,格兰特重新回到房间,大略翻看了一下索瑞尔先生办公桌的抽屉。抽屉竟然全是空的——这显然是有计划、很谨慎地被清理过了。前面房间和后面房间一样是办公室,不是客厅。索瑞尔一定另有栖身之所。格兰特关上窗,滑下铅皮屋顶,跳到中庭里。
艺术家仍在哀号,不过已经揉了好一阵子的眼睛了。
“摔伤没?”格兰特问。
“只有肋骨——”司妥威皮特说:“肋间肌肉急剧压迫,差点儿断了。”他盯着脚看。
“好吧,这二十分钟算是浪费了你的时间。”格兰特说:“但我却不虚此行。”他跟着走路一跛一跛的艺术家再度穿过那条幽暗的走廊。
“我一点儿也不认为能获得这个经验是在浪费时间。”
司妥威皮特说:“你的来访令我印象深刻。我从来不在星期一的早上画画。不为什么,日历上的星期一早晨应该用氢氰酸全部烧光。是你让我觉得这个星期一早晨变得有意义,我们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呢!改天你要是没那么忙着要去打击犯罪,工作之余可以偷个闲,过来这里,我帮你画张像。你的头型不错。”
格兰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能不能凭印象画一张索瑞尔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