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
格兰特向她再三保证,又问了她一次索瑞尔是不是独居。
不,她说。他和另一位先生合租这个房间,可是在索瑞尔先生决定去美国之后,另一位先生就去找其他的房子,因为他一个人无法负担房租,当时正好这位年轻的小姐有意搬进来。伊芙雷太太很遗憾他们搬走了。他们是一对好孩子,也是莫逆之交。
“他朋友叫什么名字?”
“乔瓦得·拉蒙,”她说,索瑞尔先生过去从事赛马赌注登记的工作,拉蒙先生和他一起工作。哦不,他们不是合伙人,但他们私交很深。
“索瑞尔先生其他的朋友呢?”
他没有什么朋友,她说。他和拉蒙几乎形影不离。费力回想后,她记起来有一两个朋友曾到过索瑞尔家里,她详尽描述来者,格兰特确定不是黎凡特人。
“你有没有索瑞尔先生或他朋友的照片?”
她想起在哪里留着几张快照,如果探长先生不介意等一下的话,她可以去找。她拿着两张明信片大小的生活照迅速返回,格兰特根本就来不及巡视屋内。“这些是去年夏天他们在泰晤士河边拍的。”
两张照片显然是在同一天拍的,背景同是泰晤士河边的垂杨。一张拍的是穿法兰绒便装的索瑞尔,一手拿着烟斗,另一手撑在别人身上。另一张照片拍的也是一个身着法兰绒便装的人,就是那名外国人。
格兰特盯着那张黝黑的脸孔好一阵子。照片拍得真好,眼睛没有像一般快照拍得模糊不清,眼睛就是眼睛。
格兰特似乎又看到那天在史翠德那双闪烁着惊恐的眼睛。
即使是在河畔轻松愉快度假的时刻,那双眼睛看来仍含着敌意。线条凌厉的脸一点也不友善。
“拉蒙后来去哪里了?”他理所当然地问。
伊芙雷太太并不知情。
格兰特仔细端详她。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他的多疑让他觉得,她和另外一个人在演双簧。他一定住在泰晤士河南边的某处。
他满心疑虑。她是不是知道得比透露得多?是谁出钱要帮索瑞尔料理后事?索瑞尔的朋友和黎凡特人是同一个人,从索瑞尔那里拿了223镑的黎凡特人,应该不会出这笔钱。他盯着妇人坚毅的脸。她的笔迹有可能和男人一样,字迹鉴定专家不可能从来不犯错。她就是那个出钱,同时拥有一把左轮的人。不对,他纠正自己,是那个“寄”钱,同时拥有一把左轮的人。
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拥有左轮手枪?他问。
没有,她从来没看过他们两个谁有这玩意儿。他们不是这种人。
又来了,没完没了地说着他们的斯文有礼。纯粹是私心偏袒呢,还是不怀好意想让格兰特上钩?他想问她黎凡特人是不是左撇子,但某种原因让他忍住了没开口。倘若她对他没有据实以告,问到跟拉蒙相关的问题等于打草惊蛇,暴露了他先前所有的调查工作。她可能会警告并惊动这只藏匿已久、他们早准备好要射击的猎物。现在还没有必要这么做。照片里的人是和索瑞尔住在一起的人,是在史翠德瞥了他一眼后急忙逃逸的人,是拿走索瑞尔所有的钱的人,也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排在队伍里的人。乐高得能指认他。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伊芙雷太太知道他们掌握了什么线索。
“索瑞尔什么时候动身前往美国的?”
“他的船14日启航,”她说,“但是他13日就离开这里了。”
“黑色13号!”格兰特说,想让他们之间的谈话不会那么拘谨,少一点敌意。
“我才不信这个,”她说,“每天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格兰特努力思索着。13日是谋杀当晚。
“拉蒙跟他一起走?”他问。
是的,他们当天早上一起离开。拉蒙先生要把他的东西搬到新家,顺便和索瑞尔先生碰个面。索瑞尔先生晚上搭乘与船联运的火车到南安普敦。她原本想去送行,但他坚持不用,所以她没去成。
“为什么?”格兰特问。
“他说时间太晚了,而且他不喜欢送行的场面。”
“他有没有别的亲人?”
没有,她从没听他提起过什么人。
拉蒙呢,该有亲人吧?有。他有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但大战后都移民到新西兰去了,从此就没再见过面。
这两个年轻人住在她这儿多久了?索瑞尔先生住在她这儿快八年,拉蒙先生也住了有四年之久。
拉蒙还没来的前四年,索瑞尔跟什么人分租房间?一些不同的人,但住得最长的一个是她现在在爱尔兰的侄子。是的,索瑞尔先生跟他们相处十分融洽。
“是他个性开朗,令人愉快吗?”格兰特问。
不是这样的,她说。用个性开朗和令人愉快形容索瑞尔先生并不贴切。这倒像是在说拉蒙先生。拉蒙先生才是个性开朗又令人感到愉快的人。索瑞尔先生比较内向,但是很好相处。偶尔容易情绪低落,而活泼的拉蒙先生最能逗他开心。
格兰特在想,就是这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从背后暗下毒手杀死了索瑞尔。他纳闷事件为什么不是另一种结局,为什么不是索瑞尔杀死拉蒙?他们之间曾经起过争执吗?没有,就她所知从来没有。她应答得也太快了。
“那么,”格兰特最后说,“我想你不介意把这些照片借给我一两天吧?”
“你保证把它们还给我的时候没有任何损坏?”她说,“这是我仅有的照片,我真的很喜欢那两个年轻人。”
格兰特保证,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夹人笔记本里,祷告着照片上还留着可辨识的指纹。“你保证他们会没事?”他临走前她又问了一次,“他们长这么大从来没捅过什么娄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一定没事的。”格兰特说。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苏格兰场,等候照片上的指纹化验结果时,他聆听威廉斯报告他在伦敦市赛马赌注登记市场毫无斩获的一天。没多久,那些照片又回到他的手上,他拿着照片匆忙赶往劳伦特。时间很晚了,餐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一名侍者茫然地收拾餐桌上的面包屑,空气中还洋溢着鲜美的银白鱼汤及烟酒的气味。无精打采的侍者正端着刚撤下来的仅剩面包屑的篮子,弯身为自己别无所求的心态高兴时,领班带进一位在别人都用完餐后才来的不速之客,使他原本的好心情不禁跌落谷底。当他认出来客是格兰特,马上整肃仪容转变态度,一脸“能为知名人士服务深感荣幸”的热诚,然而,心里却凉了半截地说,“我的老天,怎么这么倒霉!竟是马索的贵宾来了。”
格兰特要找马索,却听说他当天早上已经匆忙赶回法国去了。他父亲过世,他是家中独子,可想而知,他将继承一个成功的事业和一大片葡萄园。格兰特并未因没能再见马索一面感到特别失望,马索目中无人的态度常让格兰特不敢领教。他点了一份套餐,问说如果哈乌·乐高得在的话,可不可以让他过来谈一下。几分钟后,哈乌一身白色亚麻衣裤带着便帽的瘦长身影从门后的屏风出现,跟着一名侍者唯唯诺诺地走到格兰特的桌前。他看起来像个害羞的孩子,想来领取他自知已经到手的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