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
当他们沿着狭窄的马路行驶,下坡路径到处都有湍急的溪水淹过车轮,他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人定胜天。很多地方窄到都无法与行人并行通过。
“你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怎么办?”他问司机。
“有时是我们倒车——有时他们让一步。”他答。行过五英里之后,他们碰上一部迎面而来的牵引机,格兰特才算大开眼界。虽说他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情况仍然惊险万分。车子的一侧是山,一侧傍着小溪谷。司机一面倒车还一面开玩笑,把他庞大的车身倒至路边河岸的一滩石砾堆上。牵引机轰隆隆扬长而去,旅程才得以继续。
短短三十六英里路上他们两度受阻,两次都是汽车交会。
一次两方来车几乎是擦身勉强通过,邮车一边轮胎几乎陷人沟里,另一边卡在扫帚树的鹅卵石砾堆中。还有一次则是一辆福特,在双方司机不理智地打过招呼后,仗着车子较佳的性能,以不碰到荒地的技术,鲁莽地从静止不动的邮车侧身迅速擦撞过去。这种水路两栖的车况没吓着任何人,车上坐满乘客,但无人表示意见,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惦挂车子的载重量,格兰特不禁好奇,这条路上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人们觉得这是趟不寻常的旅程?相同的害怕也发生在一名路边等车的矮小老妇人身上。车子缓缓减速,司机下来搀扶老妇人上车。她吃惊地看着长条椅上的乘客说:“安迪,你哪儿还挪得出空间?”
“闭嘴!”安迪开心地说。“我们从不丢下任何人。”格兰特明白“闭嘴”这句话在苏格兰并没有任何斥责的意味,与在英文里的意义有别,它只是半开玩笑地表示不同意,有的时候,它也代表着怀疑别人直截了当的赞美。位子空出来了,似乎没有人觉得不舒服,除了后面已翻滚至路边鸡笼里的母鸡,活蹦乱跳地杵在路上,等着它们的主人把它们抓进独轮推车里。
再走几英里就到葛宁村了,格兰特闻到海的味道——海岸边水草的气味。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闻到这种气味十分奇怪,因为周遭看起来完全不是海边景色。更诡异的是,他们前行时,山丘上突然出现一洼绿色的小水塘。拍打着附着在岩石上的水草的棕色波浪证实,那真的是海,而非荒野中的湖泊。二十四小时以来最大的惊喜袭上格兰特心头,葛宁村绵长的沙岸线赤裸裸地敞在夕阳余晖下,汹涌的海浪温柔地搅乱着它们银色的平静。邮车在旅馆铺石子的门廊前放他下车。然而,饥肠辘辘的他却站在门外流连,看着阳光向西隐没在半岛平直的边际。静谧中充满着澄澈,傍晚的气氛远逸。烟煤和海水的气味扑鼻。村里的第一道灯光像遍野的喇叭花般绽放开来,大海变成薰衣草田,沙岸在昏暗中朦胧闪着微光。.他来到这里是为了逮捕伦敦队伍命案的凶手。
第十一章
格兰特向安迪打听消息。邮车司机安迪,不是因为没留意到这个人——两天前,他的确载了拉蒙翻越三十六英里山路——而是他对格兰特是何许人物的好奇,不亚于格兰特想知道拉蒙的下落。他无视格兰特的满怀希望,只自顾自地摇头点头。这场游戏很快就让人厌倦,格兰特在安迪尚未套出他的身份前,决定放弃。早餐之后,在走廊上遇见葛宁村的旅馆老板,格兰特问到些无用的资讯,但这一回旅馆老板是真的不知情。邮车司机对卡耳尼许究竟发生什么大事要追根究底,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他每晚都得回那里睡觉。旅馆老板只对葛宁发生的事会不会影响旅馆生意感兴趣。
“先生,来钓鱼吗?”他说。格兰特说是。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到芬莱湖钓鱼。
“那刚好,”老板说,“山丘后面四英里的地方就有地方钓鱼。你对这里很熟吧?”格兰特觉得此刻最好屏除他事先对这个地形做的了解。“芬莱湖另一端有个小村子,不过你住这里比较好。那里只有一间破旅馆,除了羊肉之外没别的可吃。”格兰特表示那里的情况可能还更糟。“没错,你头一两天无所谓,但等看了一个星期山丘上的绵羊之后,可能就受不了了。你要是懒得走路的话,我们可以每天用福特载你到你想去的地方。我想,你应该有许可证吧?”格兰特说他以为每间旅馆里都有自己的领海。“不,所有领海都属于拥有卡耳尼许那间旅馆的先生,他是格拉斯哥的股票经纪人。是的,他现在应该在这里——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他一个星期前才回来的。”
“哦,可以搭这辆福特吗?我想去拜访他。”钓鱼只是个幌子,让他得以在乡间四处走动不至引起注意。“你怎么称呼他?”他一边问,一边踏上旧福特,坐在全身毛茸茸眼睛炯炯有神的司机身边。
“德莱斯戴尔先生,”旅馆老板说:“这片海域不是他的,他只负责管理。”带着令人失望的安慰,格兰特出发。
车子翻越山岭前往芬莱河谷。
“旅馆在哪里?”他问毛茸茸的男人。结伴同行的路上,他得知那人叫做洛蒂。
“在卡耳尼许。”
“你是指在这座山谷里?”格兰特不想这么早就引人注目。
“不,过了山谷,在河的对岸。”
“我们还没出山谷吗?”
“还没有,要等过了桥才算出了这个山谷。”
他们经过山谷与新山谷的交界时,格兰特着了魔似的俯瞰着数百尺下的深渊。没有田野,除了湍流的河岸边缘之外没有一点绿地,一道银色丝线穿过遍地的桦树通往泻湖。这里是灰褐之乡,湛蓝的海展现出浓厚的异国风情——格兰特不由以为,这里真的是被人遗弃的世外桃源。
等他们来到山丘另一边的海岸,他注意到两间教堂,于是赶紧把握机会。
“在这么大的山谷里,你们的教堂算蛮多的。”
“嗯,”洛蒂说,“那是小自由派教会——罗更先生的牧师会馆。”他把车开到道路边往下指,朴素的教堂和一间格局方正、建筑结实的牧师会馆被河边的树掩蔽起来。
“小自由派教会在山谷的尾端,靠海。”
格兰特感兴趣的用眼角瞄瞄那幢外表看起来适于人居、藏匿着他的要犯的房子。“真是个好地方,”他说,“他们让人寄宿吗?”
不,洛蒂不这么认为。只有在夏天,他们会将房子出租一个月。牧师还是单身,有个寡妇姐姐,迪摩太太负责照料房子里的大小事。迪摩太太的女儿,就是罗更先生的外甥女,刚来这里度假,她在伦敦当护士。
话就此打住。他不继续这个话题,是不想引起好奇成性的高地人任何疑心。“这家旅馆里住了多少人?”
“三个。”洛蒂说。身为竞争对手,卡耳尼许旅馆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住客清一色都是男性,拉蒙不在其中。
洛蒂对这三个人的背景和癖好了若指掌。
卡耳尼许之家坐落于村子靠河的对岸,与海相邻,北上的公路在它的后面穿过。“你最好先等一下,”洛蒂把车停在大门前时,格兰特突然说。洛蒂停住准备让格兰特下车的动作使格兰特看起来气度非凡,他下车踏上门阶。旅馆门口站着一位穿上等斜纹软呢、一脸沉郁的瘦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