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
“我们回去喝下午茶吧!”莉布吉尔小姐说,“一起到我们的旅馆,还是我们去其他的地方坐坐,玛格丽特?我已经吃腻了那些缇鱼三明治和红醋栗蛋糕。”
格兰特提议去一家蛋糕非常有名的茶馆,帮着收拾洛克莱随意放置的私人物品。他这么做的同时,故意让那叠信纸掉落摊在沙上,纸张首页的信写了一半,刺眼的阳光下映人他眼帘的是洛克莱太太又大又圆的字迹。“对不起!”他说,重新把信纸和杂志堆叠在一起。
午茶在美食的功能上或许是成功的,但是在社交功能上,格兰特觉得极为失败。他三位同伴中的两位带着他无法视若无睹的不信任盯着他,第三位——莉布吉尔小媚——开心地假装不去注意她姐姐默认自己紧张时会发作的坏脾气。当他们互相道别,格兰特偕同他的女伴在逐渐消逝的日光中往车站走时,他说:“迪摩小姐,你真是个直爽的女人。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她没有答话。回家的途中她十分安静,驱散了他原先不满的情绪。为什么这个女孩不信任他?她是不是觉得他是个怪物,正如她之前想的一样不择手段地利用她?他旁观者的部分一脸轻蔑的笑说:“你,一个警察,来恳求别人信任你吧!为什么,连权谋政客都比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员来得讨人喜欢。”
每当格兰特内心交战的时候嘴就轻微地拧起来,今晚他的拧嘴十分明显。他发现困扰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他甚至不知道洛克莱太太到底认不认得那枚饰针。
虽然他看到她的字迹,但这对结果没有帮助,字写得大又圆的女人占了极大的百分比。她看到饰针瞬间的停顿可能只是因为她看到令人不解的姓名缩写。她含糊的问题也可能全出自无心。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几乎没有特别令人起疑的地方。如果她真的跟命案有关联,那么,她铁定十分狡猾,丝毫不动声色。她在调查展开第一天他大意地排除她的嫌疑时,耍了他一次。没有任何事能防止她再次愚弄他,除非他找到对她极不利的事实让她百口莫辩。
“你觉得洛克莱太太怎么样?”他询问迪摩小姐的意见。车厢的隔间里只有一个乡巴佬和他的女孩。
“为什么?”她问,“这是聊聊天还是办案?”
“我说,迪摩小姐,你对于跟我一起出现觉得很难堪吗?”
“我不认为这样描述我的感觉十分贴切。”她说,“我并不会常觉得自己像个呆子,但是今晚的确是这样。”她挖苦的话刺痛了他。
“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他十分尴尬地说,“你做得很好,你的表现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差。我碰到了棘手的问题,所以找你帮我忙,只有这样。我需要一个女人的意见来协助我判断——一个公正无私的女性的意见。”
“好吧,如果你真的需要我仗义直言的话,我认为那个女人很蠢。”
“哦?你不觉得她狡猾,城府很深?”
“我不以为她城府有多深。”
“你觉得她其实很肤浅?但是——”他斟酌着。
“你问我对她的感觉,我据实以告。我认为她是个肤浅的笨蛋。”
“她妹妹呢?”格兰特问,即使这个问题对调查无关紧要。
“她不同,她是个有头脑有个性的人,虽然你可能不以为然。”
“你说说看,洛克莱太太可能杀人吗?”
“不,当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她没那种魄力,”迪摩小姐优雅地说。“她或者可以耐着性子犯下案子,但是不到一分钟全世界就都知道了,往后她活多久就会流传多久。”
“你不认为她可能知道是谁干的,却刻意隐瞒事实?”
“你是指谁杀了人的事实?”
“是的。”
迪摩小姐坐着仔细地观察格兰特沉静的脸。火车暂停滑动,车站灯火通明的光线慢慢流过。“爱瑞吉!爱瑞吉!”脚夫喊着。脚步沉重地踏上空旷的月台。等不受欢迎的声音逐渐远离,火车重新开始前进,她才开口。
“我希望能看得出来你现在在想什么,”她绝望地说,“我是不是在一天之内,被你愚弄了两次?”
“迪摩小姐,相信我,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认为你做了什么愚蠢的行为,我愿意跟你打赌,虽然我从不这么做。”
“洛克莱太太可能隐瞒真相,”她说,“但是,我告诉你,我认为她对命案三缄其口,这其中一定有与她息息相关的理由。就是这样。”
他不能肯定她说的最后四个字是指这是所有她能够告诉他的事,还是意味着他的追问到此结束。无论如何,她提供他另一个思索的方向,直到他们抵达维多利亚车站时,他都保持沉默。“你住在哪里?”他问,“该不是住医院里吧?”
“不,我住在卡文迪许广场的会所里。”
他欲送她回去却遭到婉拒,于是他们在门口阶梯上说再见,她婉拒他共进晚餐的邀约。
“你的假期还有好几天,”他关心地说,“你想怎么过呢?”
“首先,我会去看看我的姨妈。我得到一个结论就是,什么都知道的恶魔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得不那么可怕。”
格兰特看到她牙齿上映着走廊的微光,离去时觉得自己过去几个钟头被人误解的痛苦已经减轻许多。
第十七章
格兰特终日郁郁寡欢。苏格兰场的人从未看见过他神情如此黯然。他甚至迁怒于老实的威廉斯,只是为了那张性情温和的粉红脸叫了他一声,吓了他一大跳。菲尔德太太不由分说地大肆抨击苏格兰人:他们的食物、他们的行事作风、他们的天气和他们的整个地方:孩子赌气般算完账之后,还振振有词地对她丈夫说:“如果在乡下过四天就把他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住一个月那还得了?”这是菲尔德太太看到格兰特拿出他突袭时身上那件污秽不堪的破斜纹呢裤后的小插曲,她毫不掩饰她的固执己见,格兰特以压抑自己纷扰思绪的克制力忍受着她。重返每天的例行事务,在处理拖欠的工作告一段落时,他停下来扪心自问。他究竟解开了什么?他遗漏了哪些可能探索的途径?他试着不再质问自己,试着接受刑事案件太完美了以至于不够真实的一般性说法,试着同意巴尔克说他太“敏感”
需要好好休个假的建议。然而这些都没有用。不对劲的感觉几分钟后又再度淹没了他,他停止凌虐自己。定罪的事实慢慢形成,侦查毫无成效。沉闷的几天过去了,他第一天还能重整心绪,两个星期以后,当他看到那具无名尸,重审这个案子的细节,情形却每况愈下。他到底漏失了哪一点?一把匕首能提供的线索极其有限——从个别事件下手又全无斩获。没有人声称他们见过或拥有那把匕首。从那把匕首仅能证实凶手手上有个伤疤——这项证据还得等更多的线索汇总之后才能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