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柴思事件
虽然有时在玫瑰红或白或棕色之间,偶尔会穿插着不协调的黑色玻璃瓶围墙,像穿金戴银过度装饰的暴发户般跻身于优雅的宴会里,所幸周围饶富历史风情的美丽建筑毫不费力的就把它们造成的突兀平衡过来。甚至霸道的连锁商店,在米尔佛德镇也要折衷退让。诚然,南端的一家财大气粗的美国式便利超市,夸耀地挥舞着鄙俗的猩红混金旗帜,每天都让对面的楚洛芙小姐生气得不得了,她拥有一片坐落在伊莉莎白女王时代典雅遗址的咖啡馆,兼卖她姐姐做的糕点;然而英国大银行之一的西敏特银行,则自发放高利贷起就一直在建筑物外表上采取低调,甚至因扩充需要而使用威佛大厅时亦只小小地镶上一张大理石底的招牌;另外药剂批发商索尔思,在买下威思顿宅第时也原物不动地保留了建筑物高大惊人的外貌。
这条小小的商市街,美好、快乐而且忙碌,点缀着修剪整齐向人行道探头的莱姆树;罗勃衷心的喜爱它。
现在他束拢了办公桌底下的双脚,准备起身离开。电话铃声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在世界的其他地方,电话是被设计响在外间的办公室,由秘书接起问清来意,请对方稍待一会儿,才转接进来的。不过,米尔佛德镇不是其他地方,在这儿没有人能忍受那样的待遇。如果你打电话给约翰·史密斯,你就会要约翰·史密斯本人来接电话。所以当这春天傍晚时分,布哈坡事务所的电话铃声就不偏不倚地响在罗勃那张桃花心木镶铜的办公桌上。
罗勃在后来常不自觉的想,如果那电话晚一分钟打来会是怎样一种情况?一分钟,平常毫无用处的六十秒,他可能已经拿起挂钩上的外套,探头到对面黑索汀先生的办公室道再见,并且走到户外,沐浴着夕阳余晖,沿着街道往下走回家了。那就会是黑索汀先生接起那电话,告诉电话中的那名女子说他已经下班离开了。然后那名女子就会挂断去找别人。而接下去发生的事,他纵然有兴趣,也只是在学术领域里的探求研究罢了。
可是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罗勃拿起了话筒。
“是布莱尔先生吗?”一名女子的声音——一个低嗓音,通常这种嗓音会给人从容自信的感觉,但他觉得这名女子呼吸急促,仿佛在慌张紧急中。“嗯,真高兴你还在。
我正担心你恐怕已经离开了呢。布莱尔先生,你不认识我。我叫玛莉安·夏普,和我母亲住在法兰柴思,你知道.就是那坐落于拉伯洛路上的房子。“
“是的,我知道那栋房子。”布莱尔说。他见过玛莉安‘夏普,就像他见过米尔佛德镇这个区域的任何人一样;那是一位瘦高,皮肤偏黑,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常头戴一条明亮丝巾,使她吉普赛女郎般黝黑的皮肤更凸显出来。她会在早上开着一辆破旧老车到镇中心购物,车后座坐着她头发灰白,上了年纪的母亲。那老妇人看起来正直、优雅,却相当威严,像是在抗议什么似的。夏普太太侧面轮廓像画家怀思特勒笔下的母亲;当正面对着人时,她那双精亮、苍白又冷傲,像海鸥般锐利的眼睛,叫人不禁联想到女巫。她不是个叫人感到舒服的老人。
“你不认识我,”电话里的声音继续着,“但是我在米尔佛德镇见过你,你看上去很和善,而我需要一位律师c我是说,我现在需要,就在这个时刻。跟我们有往来的惟一一位律师在伦敦——应该说是一家事务所——而且也不是我们找卜它的。我们只是因为继承一份遗产时才跟它接触。而我现在遇到麻烦了,需要法律协助,然后我记起你来,想或许你……”
“如果是有关你的车……”罗勃开始分析。“遇到麻烦”在米尔佛德镇通常只有两种可能性:强制生父抚养非婚生子女的法院判决,或违反交通规则。就玛莉安‘夏普的情形而言,只有可能是后者;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布哈坡事务所都不会有接办的兴趣。他会将这案子转给卡利,一个在街头那间事务所工作的年轻小伙子;他非常喜欢法庭案件,而且是大家公认的有能力从地狱里将魔鬼保释出来的家伙。(“交保候传!”曾有人在玫瑰王冠酒店说过,“他比那更厉害。他能说得我们在一个真正罪犯的人品清白证词上签名。”)“如果是有关你的车……”
“车?”她愕然地重复,仿佛她此刻没有办法领略那个字的意思。“嗯,不,不是,不是那样的。是比那严重的,有关苏格兰场。”
“苏格兰场!”
对一个乡村律师和仕绅似的罗勃·布莱尔而言,苏格兰场就像奇异的世界,像好莱坞,或降落伞部队般跟他的生活完全平行,风马牛不相及的不会有交点。再说像他这样的良善百姓,即使跟地方警员也毫无瓜葛,犯罪案件根本就与他无关。要勉强将他和苏格兰场联想在一起,也只有和他一块儿打高尔夫球的地方警探,在打到第十九洞时,偶尔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他和苏格兰场合作的案子。
“我没有谋杀任何人,如果这是你担心的问题的话。”
电话中传来急促的辩解。
“重点是:你是否被当作一个谋杀案的嫌疑犯?”不管她牵涉到什么,都显然是卡利的那种案子。他必须让她去找卡利。
“不是;这跟谋杀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说我涉嫌一桩绑架案,或诱拐什么的。我不能在电话中解释清楚。不管怎样,我现在需要一名律师,立刻,而且……”
“可是,你知道,我不认为你应该找我,”罗勃说,“我基本上对刑法一点儿也不熟悉。我的事务所并不具备接洽此类案件的经验。你需要的……”
“我不需要任何刑事律师,我需要的是一个朋友。一个会在一旁支持我,并适时提醒我的人。我是说,一个能告诉我什么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等等事情的人。这并不需要具备刑事方面的特别专长,对吗?”
“话是不错,可是如果你到专办这类案子的事务所,你会受到较专业妥善的照顾。那类事务所就像……”
“你想要告诉我的是,你对这类案件不感兴趣,对不对?”
“喔,不,当然不是这样,”罗勃急切地说。“我只是真的认为那比较明智,如果你……”
“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怎样吗?”她打断他。“我觉得我就像一个掉在河里的人奋力挣扎求生,而岸上的你却冷酷地不愿伸出救援的手,反而指着对岸说那边比较好上岸。”
电话两端静默了一会儿。
“情形却刚好相反,”罗勃说,“我是在提供一个救生专家,一个更好的机会。班杰明·卡利对这种辩护工作知道得更多,并且更有经验……”
“什么!那个穿着条纹西装的怪异小个子?”她低沉的嗓子突然升高,变得嘶哑,然后停顿了一下。“我很抱歉,”她随后回复她原来的声音。“那样说活真愚蠢。可是你看,我打电话来并不是因为我以为你处事敏锐,”(“倒是真的。”罗勃想。)“而是因为我遇到麻烦了,想要从跟我同一类的人中找到帮助,而你看来是。布莱尔先生,请无论如何来一趟。我实在很需要一位律师。苏格兰场的人现在就在我家。如果你认为这并不是你平常承接的案子,你总是可以在这之后转给别的律师,对不对?而且,也许到最后证明根本没什么事,只是虚惊一场。如果你现在到这儿来一趟,做律师们通常做的‘照顾客户当事人利益’,也许至多个把钟头就完事了。我真的确定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个误会。可不可以麻烦你就帮我这么一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