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个小时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最后,马库斯终于转身去打电话。“我要打电话给米契,你应该跟他谈谈。”
“他来不及。”
“来不及?”
“他们会来抓我……”尼克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金表,掀开表盖。
“你从哪里弄到……”
“十三分钟后他们就会过来抓我。”尼克合上金表,塞回口袋。
“什么?这不合理啊!”马库斯怀疑地摇头,“他们不可能抓你。”
“是夏诺和丹斯。”
“你说什么?”
“夏诺和丹斯警探。现在在我屋里的那两个警探等一下就会过来逮捕我。”
先前那两位警探开进车道时,马库斯曾走过去打招呼并自我介绍,然后带他们去看茱莉亚的尸体。他们告诉他,他最好待在家里等到他们把工作做完为止。他们问到尼克,还说等他们完成初步调查工作之后得跟尼克谈谈。最后,在马库斯转身走向大门时,那两人才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他。
“你认识他们?”马库斯不解地问。
“不认识,或者应该说,在他们给我上手铐之前我都没见过他们。”
马库斯惊讶地看着他。“你是说你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尼克点点头。
“好吧!”马库斯陷入沉默。他放下电话,在尼克旁边的高背沙发椅上坐下,眼中的同情之意增加了十倍。“我想你应该不可能告诉我他们穿什么衣服吧?”
“丹斯穿廉价的蓝色运动衣,”尼克立刻说出他们的服装,“白色衬衫,发皱的棕褐色长裤。夏诺是个肌肉发达的混蛋,穿着过小的黑色POLO衫和褪色的牛仔裤。”
马库斯歪着头,深吸一口气,慢慢消化尼克说的话。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口,从百叶窗望向尼克的屋子。他看得到那些车辆。从这里应该可以清楚看到那两个警察。他们正从停在尼克家车道上的车内走出来,所以尼克可以很轻易地看到他们。不过马库斯并不想在他朋友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跟他争辩。
“听我说,”尼克越来越激动,“我没有疯,洋基队……”
“我们为什么要聊洋基队?”马库斯开始担心。
“他们现在正在比赛,第九局下半场就会赢了……”尼克语音刚落,突然明白这话听起来有多蠢,于是挫败地垂下头。
两个人静坐了片刻。
不过,尼克突然又抬起了头。“他的无名指……丹斯右手的无名指第二个关节以下都没了。”
马库斯还是沉默不语。
“你知道,我从你的窗口不可能看到这个。”尼克想解除马库斯的疑惑,“你问问他,在泽西海岸玩得开心吗?”
※※※
马库斯从屋子侧门走出去,踏入夏末的夕阳中。他为他的朋友悲伤。茱莉亚跟他无比亲近,她了解他,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帮他从伤痛中复原。她了解他犯下的错误和他的忧虑、弱点和痛苦,她一次也不曾拒绝他的求助。
茱莉亚和尼克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两人拥有他梦寐以求的爱情。他们是他评价每次婚姻的标准,即使他在说出“我愿意”、在承诺“至死不渝”之前就已经明白,他的婚姻永远比不上他们。他们两个仿佛是一体,不是茱莉亚和尼克,就是尼克和茱莉亚。很少有人会把他们两人的名字分开,他们闲暇时总是在一起,把对方摆在第一位。
看到她的尸体躺在地板上,如此残暴地被人夺去了生命,简直让人丧失所有理智。谁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谁会这样夺走一个无辜的生命,夺走一名丈夫生存的理由?
茱莉亚死时,那颗子弹也等于射中了尼克。他的心智崩溃,拒绝相信现实,幻想改变过去、拯救茱莉亚。这是一个心灵严重受创、失去理智的人产生的幻想。
事发时,马库斯站在车库里,正在后备厢找一些文件,突然听到枪声从昆恩家传来。那一瞬间,一阵寒意从他背脊往下蹿。他飞快地跑过去,从他们敞开的车库门穿过,穿过衣帽间的门,看到茱莉亚歪斜地躺在后楼梯旁。她半边脸都不见了。马库斯使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吐出来,心中全被悲痛和惊骇占据。他跨过她的尸体,看到尼克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像个不了解死亡的小孩般轻摸着她的腿。
现在,马库斯从容穿过宽敞的侧院,走向尼克的屋子,不过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奔跑的理由了,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茱莉亚活过来。
验尸官的卡车和两辆没做记号的警车停在车道上。一般说来,在一个二十五年间从没有谋杀案发生的城镇突然发生案件,一定会引来大批警力,然而,现在警局的每一个警察,连内勤、秘书和前台人员都到坠机现场去了。所有消防员、急救人员、委员和镇上的医生全部出动。拜瑞丘,甚至这个县里都没发生过坠机事件,所幸这个小康社区像应对灾难事件的专业人士般反应迅速。每个能动用的人员都和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的人一起去了现场全力协助。不管是帮助罹难者的家属、搜寻飞机残骸和碎尸,或处理行政上的琐事,拜瑞丘全镇人都去了三英里外的灾难现场,因此只能腾出两位警探来处理茱莉亚的事件。
尼克和茱莉亚的住所占地三亩,是少数尚未划分的大块土地之一。他们的屋子是19世纪90年代建造的,1927、1997和2007年又分别扩建。以前的主屋是占地五千平方英尺的高价农地,可算是相当气派的宅院。每个房间都挂了画和纪念品,表现出前任屋主的品位。但不像一般的大宅院只是博物馆般的展览室,他们的房子是设计给一般家庭居住的,马库斯一直认为这栋屋子将会充满孩子的欢笑声。但从犯罪现场的黄色警示带钻进去,打开厨房的门,踏进白净宽大的厨房时,马库斯清楚知道,这栋房子不但再也不会有孩子的声音,很可能尼克也不会再回来。
马库斯穿过餐厅,听到警探在前厅的说话声,不由得停下脚步。他站了好一会儿才退回去,感觉好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着走。虽然他无法忍受再看到茱莉亚的尸体,但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朝她尸体躺卧的衣帽间张望。
白发苍苍的验尸官弯身将黑色尸袋的拉链拉上,拿出一支黑色签字笔在尸袋标签上写字,这个毫无情绪的动作仿佛是在填写杂货单。这名男子的黑眉跟他的白发形成强烈的对比,弯曲的身躯和风霜满布的肌肤使他看起来至少有七十五岁。马库斯猜想,今天一定有不少已退休的医生、检验员和验尸官被叫去处理拜瑞丘堆积如山的死尸。
马库斯从黑色尸袋能依稀看出茱莉亚的身形,他纳闷着想,不知道殡葬人员是否能修复她的颜面,让她的丈夫能看她最后一眼,做最后的告别。
地板上仍是一大摊血迹,后面的墙壁上还有破碎模糊的血肉和骨头,几根发丝飘飞在看不见的微风中。所有的人力都到坠机现场去了,在这几天内,都不会有人来这里为无辜的受害者清理现场。这样实在不行,他得打电话到城里找个人来料理一切。在那些人清理现场的时候,他会帮尼克安排葬礼事宜,尼克现在心神不宁,肯定无心处理这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