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浮力
「当社会和平时,人类会追求战争;当战争发生时,人类会追求和平。战争与和平不断循环。从以前到现在,不会出现静止在两者之间的『最佳状态』。」我刚说完,怕遭到询问,赶紧补一句:「这是我的名言。」
山野边等人做出轻微振动空气的举动。我仔细观察,似乎是一种笑声。
「世人原本应该努力维持和平,却总不由自主往较轻松的战争偏移。」山野边咕哝。
「因为这是人类的本质?」
「是啊,不过套句刚刚提到的话,『人类在自己的集团里能互助合作,对待其他集团却会展现出残酷的一面』。既然如此,把『集团』的规模尽量拉大,或许是个好办法。现今,网路将整个社会紧密结合在一起,假如能够彻底打破国家观念,让整个地球变成唯一的集团,或许就不会再发生战争。」
「不,根据资料统计,集团愈大愈容易发生战争。」小木沼耸耸肩。
「NHK真是什么都知道。」美树笑道。
过一会儿,小木沼留下一句「很高兴再见到你」,离开车子。
山野边下车送他。
我望向窗外,看见他们双手交握。
小木沼虽然是个态度轻浮的年轻人,但紧紧握着山野边的手时,他的表情相当严肃。
他转过身,又忽然回头,对山野边说两句话。
山野边愣在原地,直到小木沼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回到车内。
「他说什么?」美树问。
「咦?」
「小木沼最后说什么?」
「噢……」山野边调整坐姿,「他答应我,会好好看完我的书。」
「不晓得他到底是个性认真,还是玩世不恭。」美树不禁莞尔。
我忍不住想揭穿山野边的谎言。事实上,小木沼说的根本不是这句话。我坐在车里,将小木沼的嘴型看得一清二楚。他说的是「山野边先生,千万别死」。
山野边哑口无言,小木沼又补一句:「我期待着你的新作品。」
我心想,要一个人别死,简直是强人所难。世上没人能达成这样的请求。
「佐古为何要我们等两小时?」坐在副驾驶座的美树看一眼手表。「算起来,我们得过六点才能行动。」
美树普通地说着话,却明显带着疲惫。
我想起刚见到他们那天的状况。
自从女儿在一年前死亡后,这对夫妇既没选择面对,也没选择逃避。他们只是每天玩着数字游戏,填满方框,也填满时间。当时他们面色惨澹、满脸倦容,似乎连讲一句话都困难。在报仇计划付诸行动的这几天,他们才变得较有精神。然而,由于我的关系,本城崇从饭店成功逃脱,他们又恢复怀抱沉重大石般的苦涩神情。如今,他们的表情恰恰与当时相仿。
前往佐古家时,他们满心以为终于能结束一切,却因佐古的一句话被迫延后,想必大感失望。
「话说回来,我实在搞不懂本城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我开口。
「什么意思?」
「本城点子不少,一向沉着冷静,极少感情用事。但在这整件事上,你们不认为他的计划有些虎头蛇尾吗?」
「虎头蛇尾?」
「不单指今天,而是几天来的一连串行动。」我回想这几天历经的种种事情,「那个被他关在车里的男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轰先生?」
「没错,就是轰。本城为何要把他关进车里,装设炸弹,还特地盖上车罩?」
「故意要我发现吧。」
「一旦打开车门,便可能遭受爆炸波及。」
「岂止是可能,根本是百分之百。若不是你的提醒,我早就被炸死。」
「但你们想想,本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咦?」
「他为何要搞得这么复杂?」
「大概是想杀死我,并营造出意外死亡的假象。」
「目的呢?」
「咦?」山野边又是一惊。在我看来,这样的疑问是理所当然,反倒是山野边的反应教我诧异。
「算了,反正不是要紧事。」我想不出继续吐露心中想法的理由,试着终止话题。随口提起一个单纯的疑问,往往会引来长时间的对话,对我而言,这是必须尽量避免的麻烦事。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自然是他把我们当成敌人。」美树转头道:「只有打倒敌人,才能在控制游戏中获得胜利。」
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脑袋却闪过另一个疑问,忍不住脱口:「杀死对手,就能在控制游戏中获胜吗?」
「这个嘛……」山野边开了口,却没说下去。
「山野边,如果本城只是想杀死你,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在你家附近装设炸弹就行,根本没必要特把轰关在车里,再引导你发现。」
「或许是基于某种缘故,他想除掉轰先生,便采取一石二鸟的做法。」山野边沉吟道,语气相当没自信。
「仔细想想,后来出现在公园的几个男人也有些古怪。假如真的是本城雇用那两个雨衣男,目的何在?」
其实,本城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随口吐出心中的疑惑,眼看话题迟迟无法结束,反倒有些不耐烦。我不禁自问,干嘛没事找事做,搞得好像很想跟人类交谈?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折磨我们……不是吗?」山野边有些心虚。「千叶先生,可惜最后遭殃的是你。」
「要不是千叶先生,我们的下场肯定是惨不忍睹。」美树附和。
「或许他们原本打算在折磨完千叶先生后,就对我们下手。」
「本城到底是几时拟定这个计划的?」
「哪个计划?」
「全部。」
「全部?」
杀害山野边菜摘,按理也在本城的计划中。他下手杀人,绝非一时冲动或感情用事。
「还有,本城究竟是何时安排这几天的行动?」
「这个嘛……」
「是在犯案后,还是……」
「你认为他在对菜摘下手前,就准备好一切?」
「不无可能。好比下围棋或西洋棋,不是要先盘算数步之后的局势吗?」
「这不是在下围棋或西洋棋。」
「对你们来说不是,但在本城眼中或许没多大差异。他不是故意让自己遭到逮捕,然后在法庭上获判无罪吗?山野边,你上次提过,那叫什么原则?只要获判无罪一次,以后就不用担心遭起诉……」
「一事不再理原则。不过,那是指无罪定谳的情况。」
「这也是他的预谋,足以让你们彻底绝望。」
「或许吧。」
「不过,你们不觉得他的计划实在有点……」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语,不由得伸出手指在空中乱抓。「……走一步算一步?」
「怎么说?」
「他试图炸死轰和你,又找来两个人企图折磨你,但这些都只是单纯的攻击行为。」
「单纯的攻击行为,哪里不对吗?」
「唔,是没什么不对……」
「他企图置我们于死地,还把轰先生关在车里,正常人不会干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