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浮力
接获报案后,警方的表现还算称职。至少我听到的评价是如此。他们立刻派员搜索住家附近,设法安抚山野边夫妇。顾及可能会接到勒索赎金的电话,家里也配置警力。
隔天,山野边菜摘的尸体在郊区河中被发现。从山野边家前往该处,徒步约需三十分钟。尸体并非自上游漂下,而是直接弃置。
死因是窒息,但脖子上并无勒痕。据报章杂志的推测,菜摘可能遭塑胶袋套住头,或关进缺乏氧气的空间。
数天后,警方宣称尸体内检测出生物硷毒素。由此推断,菜摘遭注射药物,引发呼吸困难,终至缺氧身亡。另有报导指出,南美的原住民族会使用类似的毒药制成毒箭,进行狩猎。看到这则报导,我想起曾受同一种毒箭攻击。当然,这只是毫不相干的回忆。
「我听见你和外头记者的谈话。」山野边辽望着门旁墙上的对讲机荧幕。原来如此,透过那玩意可得知外头动静。「之前,我家门口跟大名出巡一样,随时有人轮班看守,简直像『参勤交代』的落脚歇息时间。」
「差得远了。」我脱口而出。
「差得远了?」
「跟『参动交代』差得远了。」我回想亲身参与「参勤交代」的情景。那项制度在人类历史上持续约两个半世纪,我曾为工作参与数次。「起先,我认为那非常麻烦又不符合经济效益……」
「千叶先生,你为何能一脸认真说出这么怪的话?」山野边辽苦笑。
我早就习惯这样的评价。
「以前学校教过,江户时代的『参勤交代』制度,害各地方大名无法专心在领土内发展势力。既然能持续两百年以上,可见相当有效。」美树开口。
「没错。」我点头同意。「不过,这也造成江户人满为患,形成另一种负担。为了应付『参勤交代』的需求,旅店不能擅自歇业。当时,恐怕很多旅店是迫不得已继续营业。不仅如此,来到江户的人往往喜爱江户更胜故乡。跟现在一样,一旦习惯都市的刺激生活,就很难再回去乡下过日子。」
「千叶先生,你怎么好像曾亲眼目睹?」
「我确实亲眼目睹。那种簇拥着大名前进的队伍会产生我最讨厌的现象。」
「何种现象?」
「壅塞。」最严重的一次,动员高达数千人,队伍绵延数公里。想到那幕景象,我忍不住叹气,脱口道:「壅塞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
「那最好的发明是什么?」美树问。
「当然是音乐。」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山野边夫妇面面相觑。
「江户时代有音乐吗?」美树问身旁的丈夫。
「千叶先生,江户时代有音乐吗?」山野边转头问我。
「钢琴在十八世纪初诞生,之前便存在各式各样的乐器。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流行音乐,江户时期大概是『清元』或『小呗』(注:「清元」与「小呗」皆为江户时代盛行的三弦琴音乐。)吧。」
「刚开始,消息很多很杂。」山野边辽皱着眉回忆当时的混乱。「有人看见魁梧的男子在街上鬼鬼祟祟徘徊,有人看见外国绑架集团的车子疾驰而过。我们像无头苍蝇般追着这些消息。」
「那个时候……」美树也一脸苦涩,「连菜摘的同学也好意提供各式各样的情报。例如,案发数天前,有人看见菜摘在回家途中,遇到一名中年大叔……」
「我想起来了,」山野边耸耸肩,「那个男的在路上拦住孩童,提到毒蛇之类的。大伙联想到菜摘中的毒,都认为他就是凶手。」
「后来发现是误会?」
「嗯,其实是有爬虫类从某户人家逃走,对方四处张贴传单,警告路人。」
「爬虫类?」
「大概是蛇吧。」美树说。「要不然就是鳄鱼。」山野边接着说。
「鳄鱼这么大只,怎么逃走的?」
「搞不好是透过管道弄来的鳄鱼蛋或小鳄鱼。」
「凶手会不会是鳄鱼?」我一脸认真。
山野边夫妇无奈地摇头,「不,约莫三星期后,警察逮到真凶。」
凶手是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名叫本城崇,住在河川另一岸的公寓。
「要是我没记错,这个人没工作?」我回想情报部提供的资料。
「对。」山野边辽压抑着情绪,低喃:「他没工作,却过着富裕的生活。」
本城崇十几岁时,家中发生火灾,担任官员的父亲与经营投资公司的母亲葬身火窟。本城崇获得双亲的存款、股票及外币等遗产,不必工作便能优雅过活。以上是来自情报部的资讯。
我原本想问「他有没有庄园」,最后没开口。人类的时间概念和我们不同,这种差异经常反映在「从前」、「现在」、「古代」、「不久前」之类字眼的定义上。人类的世界里,恐怕已没有庄园制度。
「本城怎么会遭到逮捕?」我问。
一提及这个名字,山野边夫妇的脸上出现皱纹,仿佛是剧烈疼痛造成脸部肌肉破损龟裂。
「出现了目击证人。住在河边的老奶奶看见那男人和菜摘走在一起。」美树回答。
说出「那男人」时,美树脸上再度出现裂缝。
「老奶奶超过七十五岁,但脑袋还相当清楚,看到电视新闻,便立刻联络警察。」
「那个时候,她脑袋还相当清楚。」
美树双颊一颤,「对,那个时候。」
不料,进入法院审判后,老奶奶居然翻供。
这部分暂且不提。总之,案发不久,老奶奶的证词让搜查有了突破,警方将本城崇列入嫌犯名单。小学到河边的路上有间便利商店,店内装设的监视器也拍到本城与菜摘的身影。警察拿本城的照片给山野边夫妇指认,他们立即想起这号人物。
「你们跟本城有交情?」
「称不上交情,只是住得近,多少有些往来。」山野边辽神色痛苦,「第一次遇到他大约是在两个月前。」
「不必勉强回想,我大概猜得出是怎样的情况。」
我这么说并非出于体谅,也非自认想像力丰富,而是早就掌握相关情报。
一切的开端,源于一场争执。
那天,离山野边家有些距离的大公园后方巷子里,一对年轻男女起了口角。女人想逃走,男人拉住她。女人用力挣扎,男人又拉得更紧。山野边辽原以为是情侣吵架,不愿蹚浑水,当没看到从旁绕过。然而,观察之下,两人似乎不认识。于是明知是自找麻烦,山野边辽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发生什么事?」男人恼羞成怒,骂道:「不关你的事。」女方连忙哀求:「救救我。」山野边辽只好随口胡谒:「抱歉,她很像我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你看错了吧。」
「不,真的很像。」
「跟哪个人很像?」
「我奶奶年轻的时候。」
「你在耍我吗?」
其实山野边辽颇为紧张,并非故意开玩笑。他的手记里写着,没自信能打赢对方,当时害怕得只想逃走。
最后,男人不甘不愿地离开。不过,他不是畏惧山野边辽,而是瞥见附近有个年轻男人准备打手机报警。